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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161)



    「这比当初瞎鹿变成雪人被溶化了,还让人感到凄凉呢。」

    接着又作出满腹经纶的样子,腆着肚子在月台上走来走去,似要一锤定音像当年指点着千军万马要说些什么。但面在毕竟不是当年了,老曹毕竟不是丞相了,他点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倒是让我们在那里替他gān着急。最后他可怜地满脸通红地憋着憋着倒也突然憋出一个当年的风采于是激动地和一语双关地说:

    「谁还没有扳错道岔的时候呢?」

    一说这句话,所有的月台和火车都忙乱起来。这时我们可真的看到在天边两辆火车相撞和两股毒汁相遇的qíng形了,天边就飞起一条飞龙雨后就挂上了一道彩虹。如果事qíng停滞在这里,天上也就好看了,问题是所有的月台和火车都乱了起来,条条道岔都被扳错了,一辆辆火车接连相撞和一股股毒汁接连相遇,天上挂满了爬动的杂龙和涂满了横七竖八的彩虹,我们就有些惊慌失措和手忙脚乱了。这个时候还是小刘儿救了「他们」呀。小刘儿正用两根烧火棍,挑着一个小包袱,两只小腿「得得」地,跑在长满庄稼的故乡土路上。当天上地下所有的动物和生物都发生了混乱,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天上的流云,都在那里搅缠,形形色色的东西们,一个一个从你面前飞速跑过,带着它们的优点和缺点,带着它光荣的现在和不可告人的过去,带着它没有排出去的屎和尿──世界马上就要崩溃了,大战一触即发,世界上从此就不存在飞龙──龙现在为什么没有了呢?──、彩虹──彩虹为什么现在还有呢?──、火车和月台──今后人们出发和南来北往到哪里去找出发点呢?──人们都在哪里张着傻嘴大哭,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个孩子用两根烧火棍背着一个小包袱,正光着脚跑在故乡的土路上。多少复杂的有形和无形的东西,因为在世界毁灭的前夜,看到了一个清纯的孩子,它们都被感动了,毁灭被暂过停止和忘记了。孩子一点点在它们眼中、空气中和感觉中扩大,最后就站满了它们的世界。复杂和浊气一下就不见了,食人菌变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大爷,cao刀一快和动不动就抓死人的女人也变成了在河边开着饭铺微笑着用围裙擦手的大嫂。大爷这时心疼地喊着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跑得累吗?给你一碗水喝!」

    孩子摇摇头,甩着两只黑棉袄的袖子。

    大嫂:「你要到哪里去,是到大海的方向吗?」

    孩子摇摇头:「不,我要到俺舅妈家。」

    大嫂:「为甚要到她家?」

    孩子:「她给我捎来一封长信。」

    大嫂:「你舅妈今年多大了?」

    孩子:「去年十七,今年十八。」

    大爷:「长得漂亮吗?」

    孩子:「如花似玉。如含苞yù放的chūn天的花朵。」

    天上的东西们说:「让『她』嫁给我们吧?」

    孩子摇摇头。

    地上的东西们:「要不就嫁给我们?」

    孩子摇摇头。孩子多会做人呀,不说他舅妈的婚事他是否做得了主还要两说,就是一个不答应另一个也不答应,就使不答应的双方都平衡了和没有了嫉妒。虽然「她」没嫁给我,可也没嫁给你呀。大家都自嘲地一笑,接着转了一个话题。

    大爷:「你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孩子:「包子」。

    大嫂:「包子是什么馅的?」

    孩子:「韭菜狗ròu馅和萝卜gān柿饼馅的。」(孩子回答得多么聪明,又是谁也没有得罪──相对过去的狗和过去的萝卜gān来说。)

    大爷:「包子给谁吃?」

    孩子:「给所有的舅舅和舅妈吃,给所有的叔叔大爷吃。给所有的故乡东西吃,给所有的搞同xing关系的人吃。」

    一切都烟消云散和雨过天晴了。虽然他的舅妈我们捞不着──天涯何处无芳糙,但是包子原来人人有份。「美女」常见,包子不常见。我们重视的首先还是包子而不是「美女」。龙不用飞起了──一切的飞起和降落都显得娇qíng,一个孩子把这个世界给分公平了──所以后来到了世界上吊日,小刘儿和紧挨着他的瞎鹿在倒腾往事,当倒腾到这一节的时候,小刘儿说,你说你不但是一个艺人,身上还有政治家的才能,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有些相似,当年由我分包子的时候,不也分得很公平吗?当时的瞎鹿,虽然对小刘儿举的这个例子有些不服气和感到没有说服力──事实太小压不住庞大结论的秤砣,但考虑到当时他也是吃过包子的人,虽然不死心但张了张嘴还是无话可说。──飞龙没有了。彩虹也没有了。天上清楚和分明了。地上的火车也不乱跑了。月台上开始井井有条和长幼有序。过去的承诺和誓言,这个时候又都管用了。战争结束了,协议签署了,天下又太平了。故乡还是故乡,人们该怎么搞同xing关系,还怎么搞同xing关系,并不因为个别人变成了狗、萝卜gān、柿饼和烧火棍,就等于一切都停滞了。过了七天了,可以发丧了。过了丧期了,可以娱乐和唱大戏了。而这一切,竟全是因为一个宁静平和的孩子给带来的。两根烧火棍又平行了。提前发走的火车,现在又开回来了。脱钩的车厢,现在又挂上了。时间的速度,现在又不慌不忙正常摇摆了。烧火棍是白变了。包子也是白吃了。一个孩子,用瘦小的胳膊,拽住了已经奔跑的火车。成年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一到枪林弹雨,怎么打麦场上剩下的都是孩子呢?一句话引起世界和车站混乱的成年人老曹,这个时候擦了擦头上的汗倒是说了一句公平话:

    「就是搞同xing关系,以后再也不能看不起年轻人和孩子了。」

    当然这只是后顾。老曹的话并没有说完。后顾之后──「他」这个后顾也不是白后顾的,接着就利用这个后顾,又去开始前瞻和要达到另一个目的。就好象他后顾一下一下就没了后顾只剩前瞻一样。就好象我们把过去的错误一笔带过接着就开始谈理想一样。就好象我们失了大火不去追究失火的罪犯而去庆祝新的扑火英雄一样。老曹站在大火前对着摄像机振振有词地说:

    「这个时候,我们就明白为什么我们最后的归宿,都是孩子和碎片了。」

    但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孩子肩上的两根烧火棍,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条蛇,说着说着就苏醒了──大家一阵惊呼。果真由冬天来到chūn天了吗?冻僵的蛇已经复苏了吗?它的头已经翘了起来,身子已经游动,血盆的大口已经张开,就在老曹的浑然不觉和振振有词的前瞻之中。

6、第二孬妗写给我的三封信

    小刘儿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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