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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180)



    几个人听了我的自解自答,都愣在那里。想了半天,终于悟出了它的高明之处。最先悟出来的是那个导演,悟出来之后,一边为自己率先悟出而得意,一边已经一个人在那里「啪叽」「啪叽」鼓起掌来,证明自己已经悟出来了还有三个傻冒没有悟出来,要不我怎么当他们的导演呢?这时他的表qíng、动作和身体发出的信息,已经和我站在一起甚至是平起平坐了,已经不和另外三个傻冒是一伙了。为了这个,他甚至还胁着肩向我谄笑了一下。一个人是多么容易拋弃同伙和背信弃义呀。当然,没等多长时间,那三个傻冒也终于悟了出来,也和我们站在了一起──都在那里鼓起自己的巴掌来证明自己的悟出虽然我刚才的巴掌落到他们脸上的手印子还没有褪下呢现在又让他们用自己的巴掌打在自己的巴掌上──当时我也沉浸在自己胜利的喜悦之中呢,但我哪里知道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我的好日子就要因为自己的这点自作聪明而到头了呢?我看着他们肿着自己的脸拍着自己的巴掌还一个劲地在说「高,高,到底还是老舅,如果是我们,打死也想不出这一绝妙的巴掌和谜语」时,我还在那里谦虚地摇了摇手,又自鸣得意地说:

    「这也不算什么。你们让麻脸姑娘说,『她』跟我在一起生活半年了,我每一天的智能和谜语,是不是都是这个水平?什么是我的日常生活呢?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什么是我的日常心态呢?这就是我的日常心态。什么是我的谜语呢?这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谜语。你们跟我同台演戏,接着你们就知道了,好戏还在后头呢,真正的彩还没有出来呢,你们就跟着我学吧!」

    说完这个,我又倒在了炕上。但我没有想到,一股寒流过去,他们在寒流的启发下,接着就真的跟我配上了戏跟我来起了真的跟我玩上了瘾可想而知接下去我一个人还真是玩不过三个人呀。一个人的yīn谋和小聪明总是有限的,而三个臭皮匠,却能顶一个诸葛亮。接着我就真的栽到他们手里了。一招和一个巴掌下去,麻脸姑娘可就真的苏醒了──苏醒之后出人意料地变成了一条长满茸毛的蜈蚣──和蜘蛛联合起来开始行动了。当它们只是向我打着直直的幽幽的探照灯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烦恼;当他们真的像你一样在那里不直奔主题不直奔目标也曲里拐弯和歪打正着地向你发起种种你想也想不到的行动的时候,它们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搞得你招架不了和焦头烂额呢。这个时候谜语的出拳权就不掌握在你手里了,你开始变成一个傻猜的对象;这个时候主动权就不在你手里了,你开始改为防守和被动。他们学习了你也就超越了你,当他们超越你的时候,他们可就像屎克螂推粪蛋一样只知道主前拱而不管不顾地就把你扔在身后和泥潭中了。这个时候不是你教不教别人的问题,而是人家跟不跟你玩的问题。你一个人就倒在炕上发抖吧。你已经做出了示范,你的作用就失去了,接着就该看我们的了。镜头甚至都不直接给你了,你也就是偶尔在一个全景镜头里还能远远看到的一个背景罢了,特写都忙着给努力学习的我们和创造的我们了。看着我们苏醒吧,看着我们起身吧,看着我们反转吧,看着我们如何由温柔变出本相来如何吐出蜈蚣的火焰吧;看着我们肚脐眼如何吐丝吧,看着我们如何结网吧,看着我们结出的网是如何把你的谜语包裹、纠缠、囫囵吞枣地一口咽下去的。我们多想唱一首歌,当我们从过去生活的硬壳里蜕化和蜕变出来之后──不蜕化不蜕变我们的身子就是硬的现在chūn天来了大地回chūn了天边有了第一声chūn雷我的身子就要苏醒和变软了──当我们蜕变出来成为chūn天的飞蛾在天空中自由地飞舞和翱翔的时候,我们多么感谢你教给我们的一切。一切都看我们的了。老孬该退出历史舞台了。过去他扇我们的耳趄子,现在该我们扇他了。但我们不会这么直奔扇趄子的主题,这也是他教给我们的。──这就是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下场呀。首先上场的当然就是那条因为后娘的一耳趄子摇身变成的毒蜈蚣了。毒蜈蚣不再躺在炕上温柔了。毒蜈蚣已经苏醒和就要蜕皮和蜕壳了。屋里马上就不杂乱了,四周的艺术气氛马上就弥漫了,梁上的两个一男一女和非男非女的蜘蛛的探照灯这个时候也不乱照了,灯也不幽暗和光怪了,它们一下就知道把从寒流中学到的东西学以致用了。他们可真是急用先学和立竿见影。他们已经知道照到我身上和照到他们毒蜈蚣女儿身上的不同和相同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光调得是多么地jīng细呀,布得是多么地均匀呀,景致是多么地bī真和清晰呀,一切是多么地伸手可见和简直就可以触摸了。纯粹就是因为灯光问题,我们一下就从黑暗的小屋里走了出来,我们一下就到了大森林里。我们一下就脱离了可怕的有着各种怪shòu嚎叫的夜晚,我们一下就到了鸟语花香的清晨。清晨的灯光有初chūn的日子里打在慢慢复苏的毒蜈蚣身上──这清晨的阳光还是透过树林子一缕一缕打下来的呢,上边还飘着晨雾,远处还传来溪水的潺潺声。这样的音响和配音效果又是谁制造和调试的呢?还真不能小看瞎鹿和沈姓小寡妇的模仿能力。说起来他们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呢。有了这样的制作和效果,我们稍不留神,不就一下掉到它们的陷阱里去了吗?在一个大森林里,有这么一只毒蜈蚣,它在清晨的阳光的照耀下,在雨露的滋润下,在小鸟的歌唱和小溪的流水声中,在花的芬芳和树的清香的弥漫中,虽然艰难跋涉但它毫不后退地蜕化着自己身上的老皮和硬壳,接着就钻出来一条新的生命。一个新的毒蜈蚣就这样诞生了。一身茸毛,艰难地在那里爬行。刚学过一股寒流,出来的就是大好chūn光;刚学过后娘的耳趄子,出来的就是一条新的毒蜈蚣,这是多么曲折的开场呀,这是多么地不直奔主题呀,这是多么地自由和多么地让你难以预料和不知今后自己的命运哪──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出车祸呢?我们不知道你最后的突然变化,我们不知道你今后的发展方向,但是我们单看一眼你这个开场我们就知道你模仿得果然成功和出手不凡,我们就知道你最后的结局一定出人意料但一定又在qíng理之中,你们真不愧是老孬的徒弟,一反手就把老孬扣到了箩筐之下。就像我们在打麦场上支一个箩筐,反手就扣到一只小鸟一样。老孬成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鸟。当老孬还在那里傻呵呵地欣赏着自己的教学成果和徒弟们bī真的模仿的时候,他感没感到后生可畏和一步一步向他bī来的威胁和危险呢?谁是我们的掘墓人?原来就是我们的学生;谁是把我们赶下台的政变发动者?原来就是站在我们身后对我们笑眯眯的亲密战友呀。老孬呀老孬,你搞了这么多年政治还声称无师自通和触类旁通地jīng通艺术,你怎么就忘记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呢?就好象你是一个放羊娃在战争时期被鬼子给抓住了,你怎么就没有想到把那封jī毛信给拴在老羊的尾巴上呢?虽然这封jī毛信的送到与不送到,并不影响战争的大局,但你对民族的利益想都没想你还在山坡的糙地上和羊在那里顶角和骑羊玩呢,这就不可原谅了。当你看着羊的大尾巴,在你小小的心灵里,甚至还无师自通地突然有些初醒人事和产生了一些邪念呢。但等你把这一切醒悟过来,一切都晚了,这个时候屋子的灯光已经又要变了。我们眼看着清晨就要变成中午了。光越来越qiáng,万众一声的合唱突然就从小屋的四周轰鸣起来,森林、大地和沸腾的群山都有了回就和合声──大家都在齐声地唱着和欢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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