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190)



    「cao你个大爷,我还是你爹你还是我儿吗?别的儿子都知道开戏之前给当爹的占个位置,你倒人模狗样地坐到了戏场子当中忘了你爹。你不给我占地方我不生气,让我生气的是当你看到我来了之后,就不能站起来把你的位置让给我吗?」

    本来已经安静的场子,立马又乱了起来。俺爹看到一掌下去这么奏效,像在历史上任何一次嚣张一样,在那里更加得意忘形和动作夸张起来。已经有人在那里起哄和嗷叫了。俺爹得意地把袖子捋了起来,一次次环顾四周,表示这只是一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小刘儿一边惊慌历史的重演──历史在不断地发展,关系的发展也经过了好几个阶段,怎么我和俺爹的关系一点都没有改变呢?──一边预备躲闪爹的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的袭击,一边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把自己的座位让给爹。但在这个时候,我们可爱的村长牛蝇·随人站了出来。到底是民主制度下出来的领袖,就是和我们以前的村长不一样,以前的村长看着小刘儿在那里挨打,都是束手无策甚至是架着膀子在一旁看热闹,动不动嘴里还说:「快打快打,我还等着拾一个二斤半呢!」孩子在村里没有保护;但是现在的牛蝇·随人就不同了。虽然我们没有见他在同xing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中有什么作为,但在「救救孩子」方面却能仗义执言,这个政权就还有一半存在的基础。我以前在欧洲是gān什么的?不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流氓吗?在欧洲没有发展起来,现在到了小刘儿的故乡倒是发展起来成了大流氓,这个时候你们胆敢再欺负孩子、小刘儿和我的过去,我就跟你们没完。一切都安静了,戏就要开场了,你怎么说上去扇小刘儿一巴掌,就扇了他一巴掌呢?虽然你是他爹,但这不是在你的家里,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是他哪个地方做得不对,也轮不着你动手动脚这里不是还有村长吗?村长还没有说话你一个老杂毛爹倒是毛手毛脚地就动手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村子咱们还搞不搞了?别说现在社会又进了一步要搞生灵关系了不但你要学习就是我也得学习和适应新的qíng况,不然我们还坐在这里看表演gān什么?就是以前我们搞同xing关系的时候,历史的舞台之前也轮不着你撒野呀。你怎么就那么牛气呢?你这哪里是扇小刘儿呢?你简直就是扇向时代和我呀。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给我提,你不该用打孩子的方式要挟我──不给你占地方又怎么了?不给你占地方并不是他不给你占,是我故意耍你这个huáng皮肤(这话说得有些伤众了。但因为他说这话是在此qíng此景的特殊时候,也是一时气急说出的气话,我们huánghuáng的土地和故乡也就不计较他了──我们这个引进的白皮肤的村长)的老杂毛又怎么了?你以为这地方是谁想坐就可以坐了?这里是评委的位置!要不你坐到我这里来得了,你这个老杂毛!这时俺爹已经在那里糙jī了。一边哆嗦着身子在那里筛糠,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他也就在自己儿子面前逞一逞凶狂罢了,真是到了外场和白皮肤村长面前,他也只有筛糠的份:

    「村长息怒,我不知有您老人家在这里。这孩子我不再管了,一切都jiāo给您就是了。村长您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我就没有立锥之地了。我怎么能坐到您位置上去呢?──如果是那样,我不就成您爹了吗?我哪里会有这么大的造化呢?我不该在这里抢位置,我不该在这里撒野,我现在就走,我站到外围和外圈,站到一个您老人家看不到的地方不再惹您老人家生气也就是了……」

    说着,扯着身子就要往外走。本来这时我们的村长还没有完呢,气只生了一半还剩着一半呢,众人说起来也不答应呢,台上的戏还没看台下的戏也是刚刚开演呢──按照村长的意思,他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本来想说你不走在这里继续逞英雄把英雄逞到底我说不定倒是佩服你倒是对你不生气了但是这样说走就走说就溜我老人家就真的生气了,我就要把你抓回来哪怕我们今天的戏不看我们的生灵关系先不搞我们先清算一下克服一下纠正一下以前同xing关系和异xing关系给你惯出的毛病再说!我是有这个气魄的。没这个气魄我也不当这个村长。俺爹眼看着就要倒霉和历史上第一次栽到我手里了,但这时天上飞过一只凤凰,接着又飞过一只糙jī,接着又飞过一队斑鸠,接着又飞过一队烧狗,就像《乌鸦的流传》中1960年我们在村后大水围困的土岗上见到的qíng形一样。这个时候大家只顾看天上的往事,一些欧洲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譬如讲不懂这些的就有我们的村长所以这时白石头以「他」并不见长的年龄第一次给人当上了历史的解说员,大家只顾忙活过去的天空而忘记了目前,俺爹才算钻了历史的空子溜出了人圈。等天上一队队祥云飞过之后,大家觉得再来重说俺爹的那一点臭事也没有意思了,于是都恶狠狠地照地上和俺爹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又转过脸对着舞台说:

    「看戏!」

    舞台上的锣鼓家伙又重新敲打起来。就像我们在巴黎和伦敦看到的服装表演一样,这时在我们故乡的乡村野外舞台上,也有了轮番的替换。但我们故乡还是比巴黎和伦敦富于跳跃xing呀,谁说社会阶段和人类的发展不能跳跃呢?它在我们的故乡就实现了。巴黎和伦敦的表演不管怎么花样翻新──它们的思维和感觉、对待世界的方式,充其量还停留在小刘儿他爹的水准上,但我们这里已经大踏步地跨越了小刘儿他爹,到达了郭老三和小蛤蟆的阶段。这时假装成欧洲教授刘全玉的郭老三又站出来说──他也是想把贪天之功归己有的另一种表演,他说,故乡的这一切变化,恐怕都是和他在欧洲的留学、考察和教学分不开的,光有故乡的积累还不行,还得引进和吸收新的东西。他这么一说,凡是随着冯·大美眼从欧洲来的一伙人都欢呼雀跃,都想起了自己和自己故乡的历史作用,不管是基挺·米恩也好,还是卡尔·莫勒丽也好,不管是巴尔·巴巴也好,还是呵丝·温布琳也好,不管是欧洲和小流氓也好,还是已经从欧洲的小流氓到了我们故乡发展成大流氓也好──到底是谁在改变谁呢?你在欧洲是小流氓,到了我们故乡不就成了大流氓了吗?你在欧洲是人渣,到了我们这里不就住进五星级饭店了么?──都在那里欢呼。他们觉得郭老三在别的方面也许是小聪明和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是到了大是大非的面前,一下就有了目光。但郭老三的这点看法,严重地伤害了我们故乡人民的感qíng。这不是自轻自贱吗?还有点民族自尊心没有了?怎么一切进步都成别人的了?民族之间就是这么不平等和不讲事实吗?看看眼前舞台上的人吧,看一看舞台上的生灵吧,哪一个不是故乡人和故乡的生灵呢?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你刘全玉不就在欧洲呆过几年吗?怎么一下就沦为汉jian了呢?你不也是huáng皮肤吗?欧洲那么进步,你怎么也随着一帮欧洲人又回到我们故乡了呢?台上一个欧洲人和欧洲生灵都没有,台上的人和动物都是从三国或者先秦留下的。这么说刚才我们吃了三国的老吕和猴儿也是不对的。我们做了亲者痛和仇者快的事。我们一下就胡涂了。我们一下就愤怒了。说着说着打麦场上又要混乱。这时村长牛蝇·随人心里可有些发毛。这牵涉到两大洲的评价问题呢。这就不像刚才对付俺爹那个老杂毛那么容易了。但牛蝇·随人这时到底变成了大流氓呀,到底还是我们故乡给他培养得这么儒家和有涵养了呀,他倒没像以前小流氓时期那样一下就动了怒,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表演还没有开始,另一场表演就又要出现了,这个时候的矛盾就不是个人的而是民族的了。如果他还是在欧洲的样子,安定团结的局面一下就要砸在他手里,幸好他在我们的故乡已经成长为大流氓了──到底是我们的故乡战胜了欧洲,还是欧洲战胜了我们故乡,不说台上的表演,单说在牛蝇·随人身上的体现,不就昭然若揭了吗?所以大流氓没像刚才处理俺爹的问题那样发火,而是看着这种就要爆发和爆炸的局面,在那里束手无策地开始傻笑了。不要小看这个傻笑呀。也许他是真的束手无策,但是出来的效果,给我们群众的印象,却是大智若愚和对我们的嘲笑:这么一点问题,也值得在这里争论吗?这种争论的本身,对于我们今天的表演,又有什么实际价值呢?如果是别人这样傻笑,譬如俺爹,我们就觉得他是一个傻冒我们看着他就更加来气,但是我们的村长这么傻笑特别是在他处置了我们都不欢迎的爹之后再这么傻笑我们就只能看成是一种大智若愚和对我们的嘲讽这时问题就不在他而在我们身上了。还有必要参加他们这种争论和给一方或另一方增添什么社会力量和群众基础吗?如果是那样,我们倒是傻冒了。于是我们看着村长在那里傻笑,我们也都自嘲地傻笑了。差点上了郭老三和刘全玉的当。郭老三就是郭老三。这时当年的世界名模、同xing关系者回故乡的领头雁冯·大美眼站了出来,她又在我们愁思百结的肠胃里,灌了一剂泄药。她挥了一下美丽的小手说:「到底谁改变谁,看看我这村姑的模样,不就清楚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刘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