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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219)



    「勒死他们!──」

    「新时代就从他们开始!──」

    …………

    土láng们又在台下吼和嗥。这就让台上的人胆颤心惊和无所适从了。前孬妗还有话没有说完呢。本来这个时候已经不让她说了,但在我们用尼龙绳勒住她脖子之前,她还见fèngcha针地喊出一句:

    「罪魁祸首毕竟是小刘儿,如果吊人,也应该从他先开始呀!」

    叔叔大爷们都觉得说得有理。就是,小刘儿呢?这孩子哪里去了?于是大家马上炸了窝,开始满世界找小刘儿。但这时小刘儿早带着浑身的泥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已经被叔叔大爷和一阵阵的世间风雨给吓坏了。等我们在下水道里终于找到这只可怜的癞皮狗时,我们都对自己发生了怀疑。我们怎么能把我们过去的命运和历史jiāo给这样一个肮脏的东西呢?就好象我们常常把自己的生命jiāo给一个破烂的公共汽车和粗鲁赌气的司机一样。幸好我们只走了一半。多么地可怕和后怕。他要把车稍微在任何一个曲曲弯弯的岔路口走错一步,我们也就掉下悬崖死于非命了。我们也就等不到故乡的上吊日和狂欢节而成了半路上的无头之尸和无名之鬼了。我们也就成不了正果只怀揣着一个前因了。那我们还在这里总结和了结什么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还得感谢支撑着一艘风雨中的大船把它开到现在的舵手和大副也就是小刘儿呢。前孬妗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我们临死也得征求一下我们舵手和大副的意见。何况这是一艘千疮百孔的船。

    这时后孬妗冯·大美眼出现了。她已经又变成了一个美丽高耸的少女。迈着她的模特步,一扭一扭来到被吓坏的小刘儿跟前。小癞皮狗毛皮上一身的泥水,看着一步步到来的母láng,它又开始吓得浑身发抖。但小母láng是多么地和蔼可亲呀。她说:

    「小刘儿哥哥,久违了。虽然我们这几十年也是天天见面,但不也是一下回不到从前所以也是对面不相识吗?现在我们终于又重逢了。我们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一下,你自己对前两卷和历史是怎么看的呢?刚才我们变土láng把你吓坏了,没有让你把自己的结论说出来,现在我们知道你毕竟是我们的舵手和救命恩人,临上吊之前,你还是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吧。」

    但是这个时候的小刘儿确实现不出原形了。过去海上的大风大làng他把大船给撑了过来,现在叽叽喳喳的人声倒是把他给吓傻了。过去的总结他忘记了,现在的上吊倒是吸引了他。他真诚地流下了泪──他的泪是从狗眼的眼角里斜着流下来而不是像人一样竖着流下来,他真诚地哆嗦着身子说:

    「我不但忘记了总结,我把过去也给忘记了。」

    又补充一句:

    「浑浑噩噩,就像做了一场梦。」

    土láng们问:

    「你梦中梦见了什么?」

    小刘儿:

    「我梦见了非梦和花朵。」

    土láng们一阵欢呼:

    「我们终于可以了结了!」

    「我们终于可以自杀和上吊了!」

    「嗥!──」

    「嗥!──」

    「嗥!──」

    …………

    倒是公公刘全玉和儿媳前孬妗给吓愣在那里。土láng们又一阵狂笑,众爪齐指刘全玉:

    「寻找就从他开始!」

4、非梦与花朵

    丛糙的青气是从丛糙的下部弥漫和拥挤出来的。丛糙和花朵拥挤出通往故乡沼泽的一条小路。小路she向青气,就像子弹穿过苹果一样溅出和突然涌出清脆的汗液和碎渣,到我们手里已经是茫然和一种破碎了。我们无法将其规拢和总结。高低起伏的坡度当然也不大,原野上拥挤和jiāo错出一望无际的丛糙和花朵。花朵探出糙丛和归拢到路的两边。或者是占满路的两旁像向日葵一样高高地探着,越过它们才是一望无际的杂糙和糙原。风并没有chuī过来,但是花朵和糙丛为什么一刻不停地摇曳呢?当然摇曳的幅度也不大,这一点又令我们放心。是郁金香吗?是美人蕉吗?是天堂鸟吗?是串红或者是牵牛花吗?……血红的硕大的花朵,就杂错在路的两边而且一望无际。这时我们就归结成一个人。不是成群结队地从这里穿过,而是一个人在那里穿行。是寻找吗?是寻探吗?是一念之差或是无意之中呢?暮色已经降临了。清风徐徐chuī过。我们不相信的白天的热度和烦躁一下子无影无踪。我们一人端着一个大碗,蹲在我们的月光下吃我们的最后的晚餐。谁都知道我们明天就要上路了。谁都知道各人的上吊绳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都已经视死如归和纹丝不乱了。过去的千差万别都是暂时的,现在男女老幼都显示出了我们本来的固有的大家风度。明天离今天不是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吗?我们毫不在意地把它当作一桩别人的事。男人变得豪壮无比,女人变柔qíng似水,畜牧变得温顺听话,一个幽灵似的孩子,这时在贴着地面低飞。过去的历史是多么地遥远呀。我们现在已经是男女和生灵不分了。我们一下就单一了和纯洁了。俺爹和白蚂蚁,刘全玉和郭老三也变得不啰嗦了,老曹和老袁也变得心平气和而不是牢骚满腹成了慈眉善目的老人了,女地包天和卡尔·莫勒丽了变得不那么狠毒和歹毒了──对事qíng不再那么斤斤计较,开始对世界的一切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了,不掐男人和割男人了,牛蝇·随人和横行·无道也不那么横行霸道了,猪蛋和孬舅也不摆他们过去领导的臭架子了,秘书长变得像我们的秘书一样,曹小娥也不唆猪尾巴就是不唆现在也不流口水了,冯·大美眼也不在我们面前走她的模特步了,「还是日常的步子要稳妥和舒服得多呀」,她说。前孬妗头上油光水滑没有虱子是肯定的了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冯·大美眼:

    「我的好妹妹,过去都是我年轻不懂事,我那时赌的什么气和熬的什么油呢?早一点把你娶过来,我们两个共同来服侍老孬,你一夜我一夜,谁身上有了不方便就让别人一夜,心平气和过着小三口的日子不是挺好的吗?真是一时胡涂油蒙了心,就到了过去那种地步,还麻烦小刘儿描画了我们半天!」

    这时小刘儿也笑嘻嘻地有了大人地位,在那里像大人一样笑嘻嘻地说:「不麻烦,不麻烦。」

    前孬妗又笑着对后孬妗说: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明天我们就要上路了,我们也就剩最后一夜了。」

    接着两个人在那里相互推让:

    「今夜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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