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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295)



    「怕就怕孩子来打醋,不行他就给你哭。」

    …………

    接着店铺就不是一处了,一个个酱油铺和醋店在pào弹爆炸和鼓乐齐鸣声中开始到处开张。满世界的打醋和卖醋的游戏一处处在生根开花。世界上充满着醋店和酱油铺。玩过酱油和醋的游戏之后,接着再让他们玩老鹰捉小jī──女孩子开始压腿、伸腰和在练功房练集体舞──练好集体舞才能练独舞,先在合唱队里混唱和混录然后才能独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有什么联袂不联袂的问题呢?如果你是小jī,jī娃一大串,面前的老鹰一动,jī娃全体都要动,前边动一步,队尾甩起来就要动十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个早晚要被老鹰吃掉,何联之有?如果你不是jī而是鹰的话,如果你是法老、dòng主、道长和主持的话,你也就不用跟人联袂;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里还是在梦中,你们都是鹤立jī群和独往独来,你们之间都相互不服气;等中午你们午休了,你们的鞋和拐杖也会偷偷溜出来,下凡到人间作怪──在dòng主面前你们是鞋和拐杖,到了我们人间你们就成了jīng,搅得我们jī犬不宁;你们呼风唤雨和云山雾罩,你们恣意汪洋和胡作非为;到头来人们在现实和梦里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原来,当鞋和拐杖站在阳台上和舞台上的时候,都是法老和dòng主午睡的时候──甚至是您老人家上午十来点钟偶尔打瞌睡和栽嘴的时候。您的一双鞋──这是哪一个人间的多qíng的姑娘坐在杏花三月天的火红的桃树下纳的鞋底和上的鞋帮呢?您的一根拐杖──这是山之巅和林之秀的哪一棵枣木棍子做成的呢?在您是梦中的一场小孩子过家家玩的是卖醋卖酱油或是老鹰捉小jī或是在杀气四伏和音乐就要轰鸣之前的对音之低压──是一个低气压和气压槽吗?──的游戏和玩笑,而在我们就真的把它当成一场世界大战和民族灾难了。最后当我们妻离子散──为什么在剧场里一次次地寻子觅爷呢?是心头和心底的一种预感吧?──和家破人亡的时候,法老和dòng主的一场huáng粱美梦还没有醒过来呢──为什么当鞋和拐杖下来的时候总是说做梦和要把我们带到梦境里去呢?看来也是对主人的一步一趋和顶礼膜拜呀──你也有心理负担;但在我们这里,也就成了清新的人生的头一遭了。主人在做梦,我们也跟着在做梦;主人在打呼噜,人间城廓也都在打呼噜;主人在那里梦呓和说梦话,我们这里就开始胡说八道;主人在那里胡说八道,我们这里就要开假面舞会了。鞋和拐杖,在我们看来你们已经是开创时代和带来开心时代的伟人了,但你们在主人那里,也不过是趁主人不备暂时溜出去的一种释放和回归罢了。你们在对我们做着一切美梦的时候,你们还对主人的梦醒提心吊胆呢。看着你们已经在我们身上无所不用其心了,其实你们的心在哪里呢?还是时刻不离你们主人之左右啊。看着你们是在我们的人间和梦里,其实你们还是在主人的云里和雾里。你们的云里雾里对于我们已经够神秘的了,谁知这云里雾里只是一种简单的模仿和主人一场梦的余波。但是借着这点余波,你们已经在阳台上和舞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做成了「改朝换代」的大事qíng。已经在那里让我们从单体走向了合体。不是换了一个小天鹅,而是已经换了四拨。我们在寒冷的冬日和大杨叶飘落之间已经水米不打牙地等候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当主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鞋子和拐杖不见的时候,虽然也愤怒地说了一声:「畜生(或是孽障)还不归来?」但接着也就一笑了之──这个时候我们也就大梦初醒和变成一堆苍蝇了。这个时候厨房里怎么还会有热气腾腾的锅灶和炉火呢?可不就成了一个从来没有人光顾的落满灰尘和挂满蜘蛛网的空屋了吗?──故乡是什么?故乡原来就是人去楼空的他人棚子里隔年的蜘蛛网,上边扯着几只gān化的苍蝇、蚊子和蠓虫──这是当年我们同xing关系者回故乡的幼年时代──当我们学着卖酱油和醋的时候,我们在开展什么是故乡和何回之有大争论和大讨论的时候,我们的白蚂蚁舅舅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当时看这句话也没有什么,现在回头来看,把它放到现在特定的现实和语言环境里,它就不幸而言中地一下显现出它内在意义的最大含量,放she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的光芒,过去岁月蒙在它身上的灰尘一下就被拂掉了。白蚂蚁舅舅,有你的!──原来,烟飞灰灭和大人小孩都变成苍蝇、蚊子和蠓虫之日,也就是鞋子和拐杖迎着太阳飞回主人身边──这才是回归呢──之时。什么是开心、快乐和快乐颂的时光和时代呢?──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怎么概括我们只能说些当时的细碎感受只有当我们一头撞到南墙上走到道路尽头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和仰面大哭地感到,从石头到一间布满蜘蛛网的空屋,就是天鹅给我们带来的开心、快乐和快乐颂的一切了。再没有这么好了。安排得再没有这么到位和jīng彩了。虽然我们一步步上当感到委屈,但是结局是出人意料的。恐怖就是开心。无聊是我们的主题。没有长时间在广场和剧场里等待的无聊,我们怎么能会盼望恐怖呢?只有当无聊成为我们qíng绪基调的时候,恐怖才能在这种基调之上产生出必然的尖叫。就好象当我们置身于纳粹集中营──在奥斯维辛的时候,你们以为我们的恐怖是无时无刻不在吗?错了。如果是这样,恐怖也就不成为一种刺激了。占据着我们大部分时间和生命的,还是一种日复一日的无聊──恐怖和毒气的到来,倒是我们不思再生的一种盼望。所以你们就能看到当我们走进毒气室和焚尸炉的时候,我们是那么地听话、安详和毫无反抗。无聊已经占满了我们的心头,我们需要任何方式和形式的改变。于是就有了四只联袂的小天鹅开始比赛和变换花样的恐怖和对我们的一次次刺激──谁知道你们最后又殊途同归呢?你进入一个美容院就如同进入一个黑箱我们不知道你返回阳台手里拿的是什么这悬念的本身对我们就是一种刺激,这时你拿进去的是石头哪怕拿出来的还是石头我们也因为这种出进的变化而不是石头的变化而在那里跺着我们被岁月和寒风冻得和板结得麻木的脚而欢呼。何况你拿进去的是石头拿出来的是人皮呢?接着又有人放弃了绞ròu机一下子把我们带进了绞ròu机。最后一只小天鹅又放弃了绞ròu机一下子把我们带到梦里和云里雾里,一下就在梦里云里雾里把我们变成了苍蝇、蚊子和蠓虫。──对于已经过去的历史,我们感到无话可说。小天鹅之间的联袂是这样的天衣无fèng和珠联璧合。不同的表现形式,形成了一个整体的冲撞和和谐的结构。不同的作战军团,构成了一个立体战争。如果说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看不清楚就是回头来看它们各自在回忆录中对这一历史事件还各有各的说法或者是各执一词的话,那么到头来它们在回忆录上也恰恰形成了一个整体呢。站在天鹅的角度和站在我们的角度,站在玩弄者的角度和站在被玩弄者的角度看问题得出来的结果毫无二致──但是如果我们不站在这个角度而把我们的角度再拔高一些,把我们的立场再转变一下,再从云里雾里上升到云之上和雾之上的蓝天之中,让我们从剧场、美容院、绞ròu机或是空屋子里走出来,我们如果一下能站到打瞌睡和睡了中觉的人的角度──这么来看,当初我们伸一伸懒腰还是对的,最后在别人的提醒下用坚qiáng的意志把瞌睡和哈欠给压下去恰恰是错误的呢──何况,后来云中雾中的睡着是真睡着吗?不是还像在现实中想着跳舞和吃饭吗?还是没有睡着──如果我们站在说睡着是真睡着的道长和dòng主的高度和立场上看问题,我们才能发现问题的真谛呢。说到底不就是一只鞋──dòng主和道长的鞋往往还让别人先穿破,然后他再接着穿呢──或是一根共同的拐杖闹的吗?在dòng主面前,小天鹅也是我们可爱的同伙呀。鞋和拐杖也是我们可爱的一份子呀。它们是那么向往我们平凡、重复和无聊的人间──一直到我们的现实之梦。它们是那么想过我们人间米面夫妻的生活。掏出一根簪子,划出一道银河。它们对我们的不同引导显示着它们对我们的接近和试探。不是我们对它们感到恐怖、开心和欢乐,而是它们对我们感到恐怖、距离和难以接近。它们用它们的美容院、人皮、绞ròu机和梦境来接近我们的日常和重复,当我们感到可怜和无助,在寒风中跺着麻木的脚打起哈欠和伸着懒腰感到难以煎熬的时候,当我们看着它们的脸色把一切都jiāo给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对我们更加恐怖和感到难以接近了。因为我们的麻木和无可奈何的姿态,倒是和它们的师傅、主人、道长和dòng主有些相像呢。当我们稍不留神打了一下哈欠或是睡了一个中觉,你就变成了恣意汪洋的天鹅;当我们发觉这一点就要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你又变成了一个老头子的破鞋和拐杖。说到底不是你们害了我们,而是我们害了你们呢。虽然到头来我们归途一致,但在这之前你们对我们的向往之心是我们没有的呀。你们给我们提供了场地、阳台、绞ròu机和梦境,我们功利地利用着这一切来解决我们的心理恐惧──为什么永远把心放不下来呢?──利用你们的大恐惧来覆盖我们的小恐惧──为什么说恐惧就是快乐呢?──你们跟我们开的玩笑却是单纯的。我们担心的是你们手里会亮出什么东西,会带我们跳什么舞和吃什么饭──所以就有了假面和请客吃饭,而你们仅仅要跟我们玩一玩卖酱油或是卖醋的游戏。在dòng主照妖镜的光芒下,我们才知道你们是单纯的,我们是复杂的;你们虽然表面上成了合体其实你们才是单体我们表面看是单体其实我们肮脏龌龊的内心才是合体呢。你们用你们的合体也就是单体向我们接近,我们用我们的单体也就是合体来拒绝、限制和磨搓你们。是我们害了你们,亲爱的破鞋──多么合脚、温暖和富有感qíng和深qíng的鞋呀,虽然看着鞋帮都透了和鞋面都烂了,但是我们还是舍不得丢掉你呢──亲爱的拐杖──亲爱的姥娘,您拐杖里的龙珠哪里去了呢?真是龙珠丢失之日,就是您老人家离开我们或者说是我们离开您老人家之时吗?──、可爱的小天鹅。天鹅猝死之日,就是鞋和拐杖飞升之时;你们飞升之后,我们接着就遭到了灭顶之灾──汪洋在我们的头顶,慢慢地合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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