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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368)



    面瓜哥哥,你有什么话

    就该对我们说

    你不该丢下我们跳huáng河

    ……

    或者:

    面瓜哥哥,你不该学习屈原

    就像我们不能总打落水狗一样

    岸上的狗已经够多的了

    ……

    结论:

    你最终的结束是一种肤浅

    你腊月十八的开始

    对我们却是一场深刻

    我们就是在这种深刻和欢乐的气氛中,说起来也是在面瓜哥哥人生大事的笼罩下,来开始我们的1969年呢。把关系的结合和男女的真正开始安排在我们的岁末年初是多么地煞费苦心呀──第一个产生这种想法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天才。我们对1968年的结束和1969年的开始没有什么不满意。我们和面瓜哥哥共度人生。这时我们就发现风雪jiāo加和娶亲搅和在一起──酝酿、发酵、变化、升华──的特别之处了──高梁和水掺在了一起,最后流出来的怎么是芳香扑鼻的酒呢?──如果仅仅是一场风雪而没人娶亲,如果仅仅是有人娶亲而没有风雪,那么1969年和1996年的开始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那还只是一种叙述而没有叠加,只是一种积累而没有质变,我们都还yù言又止感到还缺点什么,我们虽然看到了树叶但又缺少了主gān,虽然看到了绿叶但又缺少了红花,虽然看到了帮衬──帮衬一个个出场──但又缺少了主角和好汉,篱笆都编好了但又缺少了主要的桩最后是一切都立不起来──就构不成一堵墙和一道风景,就构不成一个集团而是一群乌合之众;主要的部分还没有出来,次要的部分已经登场了;宴会的大厅里坐满了人,但主持宴会的人迟迟还不露头;一篇文章材料都有,但是现在缺少主导词;万山丛中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缺少那一点红──我们的耐心已经达到了最后一刻──我们马上就要爆发和破碗破摔了──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主角、主gān、红花、好汉、桩终于出场了──迎宾曲可以奏起来了,宴会可以开始了;过去的等待和煎熬,现在马上变成了欢乐和欢呼的催化剂──坏事马上变成了好事,爆发马上变成了眼泪──立刻,大厅之下,响起了比主角正常到来还要热烈的雷鸣般的掌声。我们的枝叶和绿叶没有白长,我们的帮衬没有白来,我们的篱笆没有白编,因为我们的主gān、红花、好汉和桩懂得我们的心。这时我们还有些后怕,如果我们刚才的爆发稍稍提前一点,现在又是一个怎样混乱和不可收拾的局面呢?原来:有利的qíng形和主动的恢复,往往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好事qíng总是在出乎意料的时候来到。上帝总是在毫不留qíng的qíng况下显灵。风雪jiāo加和面瓜娶亲总是在我们失去耐心的时候出乎意料地搅和发酵飞腾升华闪现出它不可替代的闪光和jīng彩的一瞬。虽然当我们袖着手和哈着气跺着脚耐着寒泠个个像一个企鹅在那里翘首以待的时候,当我们在讨论着那些世界上最深刻的话题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认识到风雪和娶亲搅和发酵的真正意义,这时的议论也是白议论,深刻的命题已经显露出它的肤浅;但就在我们打哈欠开始疲劳、疲倦、疲软、疲乏其实也是一种疲于奔命的时候,在我们就要将这深刻和根本忽略和要转头回家的时候,我们突然听到人的一声吶喊,接着我们就看到远远的天际之间,1969年的开始的jīng彩的篇章和一瞬就在那出乎意料和平易近人地出现了:

    这时天上的风雪和人间的娶亲马上就不是分离而是结合和浑然一体了。因为我们看到漫天风雪之中,一顶大红的小轿远远地出现了──天地突然出现了亮光,风雪马上就有了内容,小轿马上就有了陪衬。如果没有万山丛中一点红的小轿,风雪也就是白风雪了,平日的风雪我们在六十年代见得多了;但是风雪之中突然出现和点缀出一点腊梅似的小红,于是这1969年的风雪也就格外地是风雪,1969年的风雪也就具有了它风雪之外的一切含义了。它就有了弦外之音和言外之意,它就有了灵魂。如果我们的小轿只是平日的小轿,平日的小轿我们也见得多了,阳光下的小轿我们已司空见惯,但是因为这风雪,这风雪弥漫的世界,这红红的小轿,就成了一点红色的会飞和jīng灵──就像平常遇美女,旱地遇美女,美女解大便,也不见她的特别之处;倒是在一种特定的气氛和风雪之中,她去解小便而不是大便,让我们等待的时间又不长,就显出她格外地美给了我们格外地畅想──这个时候风雪之中的小轿就格外地是小轿呢。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翻转飘落,一顶小红轿远远地出现在我们的天际──天地溶合──这就是1968年的岁末和1969年的开始──马上就使我们的1969年具有了特殊的记忆。啊,1969。

    ……

    但是30年后想起来,当时我们对这特殊的新年和万山丛中一点红风雪之中有灵魂花轿之中有气氛的到来的迎接和欢呼又是多么地肤浅和苍白呀。本来我们是深刻的,我们把它化成了肤浅;本来我们是热烈的,我们给它化成了苍白。我们是多么地不会迎接生活──当新生活和新启示突如其来地到达我们的面前的时候,我们怎么能这么毫无知觉──一厢qíng愿──感qíng而不是理智地让它一闪而过呢?神的启示就这么被我们忽略了,天地的灵光就这么被我们错过了,生活的主gān就这么被我们胡涂的枝叶和绿叶给掩盖了,好汉就这么被众多的庸常的人给淹没了,桩就这么被篱笆的延伸和无穷无尽给包围和吞噬了。──当时我们虽然看到了风雪和红轿的jiāo融,我们激动了跳跃了和欢呼了,但是我们还没有像墙上的标语和口号一样将它本来所具有的灵魂和闪光──生活之筋──给抽出来──本来是不日常的,现在倒让我们给弄日常了──我们仅仅在那里看到一个诗意的景象就忘了去抽冰冷的生活之筋──恰恰忘记了满墙和标语和口号──就在那里跳跃和肤浅地叫喊:

    「露头了!」

    「花轿来了!」

    「风雪之中的花轿真好看,像一朵腊梅!」

    「花轿之中的风雪真好看,像满天的蝴蝶!」

    「可来了!」

    「还好,没有误事!」

    ……

    怎么没有误事呢?事误得大了。因为我们在赞赏腊梅和蝴蝶的同时,已经将我们的面瓜哥哥给忽略和推到深渊里去了。我们还浑然不觉。我们还不以为意。我们还觉得这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啊,腊梅;啊,蝴蝶。──啊,上帝;啊,真主,仅仅从这个意义上,请你原谅和拯救我们这些永远迷失在水火和风雪之中、见芝麻不见西瓜、一叶障目和让巴掌山挡住眼的子民吧。因为30年后我们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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