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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390)



    「他车倒赶得平稳!」

    「他倒调教过牲口!」

    「但他也就会赶个车!」

    「他除了赶车,还会gān什么呢?」

    「他除了调教牲口,还会调教什么呢?」

    ……

    立即,两人好象又成了20来岁的青chūn少妇,因为在一起做针线,闲得无聊,一个人才夸起另一个人的丈夫,一问一答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开始共同羞涩地「咯咯」地笑起来──这就是在微微一笑之后,她们开始在声音和音量上出现的小高xdxcháo。高xdxcháo之中,姥娘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竟自作主张在高xdxcháo结尾又狗尾续貂地加上了一截──她在那里又qíng不自禁地说:

    「他赶车跟东家去串亲,回来总说,ròu倒没什么,ròu汤才是好东西!」

    说完这个老人家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回到现实转回了话题,说:

    「留保也是一个好人,200来斤的碌碡,他说扛起来,『呼』地一下就到了肩膀!」显然这恭维还击得有些惊慌──这问题提得没有留保老妗高明,好人和力气有什么关系呢?这时留保老妗倒显得比俺姥娘还要大度,为了排遣姥娘的尴尬和无措,倒是全盘照收承认了留保──留保老舅去世在1954年──好人也收,力气也收──像接受对自己的恭维一样微微一笑。接着两人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像年轻媳妇一样在那里又「咯咯」地笑上了。

    ……

    历史的回忆和畅想,历史的创造和复活总是她们谈话的重头戏呀。但这并不证明她们就从过去的历史中走不出来了。当历史在她们眼前真的成了过眼云烟的时候,当她们也觉得如果仅仅局限在历史已经对她们的思路和谈话的延伸形成了障碍,她们觉得既然坐在这东西庄的桥上总不能使我们会见的灿烂和光芒显得单一而一般人对付和改正单一的办法就是在一条思路上改变花样于是他的一生都是在世界的单一渠道里挣扎最后出来的效果就必然是五十步笑百步,或者他们仅仅在用外表变化的làng花来改变自己的谈话和一生,于是他们的一生和谈话只有一个青chūn期,他们的人生和谈话快速地接近衰老也就很正常了──既然刚才对历史和30年代谈的不错,按照这思路接着谈下去不成吗?已经相互恭维和chuī捧过对方和丈夫,接着chuī捧儿子不成吗?已经恭维过你的麦子和杆面杖,接着恭维稻子和窝窝头不成吗?──当然没什么不成,照这条思路发展下去,东西庄桥上一个下午的谈话也不能说不jīng彩,说不定因为思路和渠道的单一还让人感到更加流畅呢,因为话题的熟悉人们像在生活中见到老朋友一样感到亲切呢──因为重逢的激动相互拉着对方的手在那里傻笑。──如果是世界上一般的两个人──无论是政治家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坐在我们的桥上都会那么做,但是俺的姥娘和留保老妗却没有那么做,她们和这些人的区别主要在于:

    别人仅仅是把一场谈话当作谈话于是谈话本身散发出来的魅力就已经够光芒万丈了

    而她们不但要把谈话当作谈话,还要把谈话和会见当成一种自我修炼的方式,于是她们重视的就不仅仅是外在的光芒而是内在的流动和更新

    于是别人在一场谈话和一场人生中只有一个青chūn期就够了,在一个河沟和一条渠道里游泳就已经够畅快的了,而她们却觉得仅仅开辟一个话题和一个战场就使谈话受到了束缚,她们要的不是在河沟里游泳而是向往着大海,这时最好的办法──如果你有胸怀和眼光又不怕吃苦的话,是在话题上来一个战略xing的转移

    这时仅仅在话题的延续上加上儿子、谷子和稻子再加上窝窝头是不够的,因为它们仍然是河沟而不是大海

    生活中的谈话光芒总是短暂的,只有当谈话出现创造上升到艺术的高度,它才能放she出永久的光芒──如果我们仅仅把这桥当成一种生活中的物质存在,我们并不能看出这桥和另外桥的区别;只有当我们把它当成一种创造的艺术来看,我们的桥才是姥娘和留保老妗的桥呢──如果上升到艺术的角度来看,当我们看到艺术中的老朋友,就不像看到生活中的老朋友那么激动了

    这才是姥娘和留保老妗在话题上进行战略转移的根本原因

    于是姥娘和留保老妗,还有东西庄的桥,就青chūn长驻和永放光芒了

    生活中的桥是一片灰色

    当我们30年后再看这座生活中的桥时,我们觉得它是那么地丑陋和简单,我们怀疑它能承受当年姥娘和留保老妗那次历史xing的会见和jiāo谈吗?

    当我们相信自己的眼睛时,我们就不会相信这段历史;只有当我们相信她们当年谈话的创造已经上升到艺术的高度时,我们才突然醒悟:

    在丑陋和简单的生活中的桥之上,原来还有一道飞架东西的辉煌无比的艺术彩虹,正是它接通着历史和现在,接通着姥娘、留保老妗和我们的心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年你们话题的战略转移对于你们那场历史xing的谈话又是多么地重要呀。──它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当你在一个话题上感到没话可说的时候,你起码要有勇气及时地说:

    我该走了。

    你放下你的杯子就走。这比你在一个话题里没话找话要qiáng得多

    因为,谈话是靠主题的变换来决定的而不是靠找补来填充的

    当话题要走进死胡同的时候,你最好的办法是及时进行战略转移;当大车冲向泥淖的时候,你最好的办法是及时将大车调转方向;当大船已经快触礁的时候,你最好的办法是将它领航到新的海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姥娘和留保老妗当年对于话题的转移和大车大船的磨转和调度又是多么地及时、自然和驾轻就熟呀

    从驾驭大车和话题的才能上来讲,她们赶得上30年代给东家赶大车的俺姥爷了

    ……

    于是当话题还在30年代的历史中有回旋余地的时候,甚至当话题只是说了题目的一部分──这部分当然是主要和jīng髓了──剩着的一半还留待续说的时候,当事qíng还处在顺畅和鼎盛的时期,当仅仅说了麦子、杆面杖和丈夫还有谷子、稻子、窝头和儿子可说的时候,我们的姥娘和留保老妗就志同道合齐心协力地开始将话题和大船转移到他方了。当你们用筷子将碗里的jīng华夹走之后,你们马上就把筷子转向了另一个饭碗──让你们出席宴会的都是一把好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们又是不同于我姥爷的人:

    你们是不在乎ròu汤的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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