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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40)



    「孩儿们!」

    大堂里的姐姐们还在看瞎鹿和沈姓小寡妇两口儿打架。刚才这女人还在这里花马掉嘴,现在被男人打了不是?我们可以轻松地拍着小手看个稀罕吧。现在听小麻子一声大喊,姐姐们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平时我们在山寨看打架看得多了,我们呼哨山林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看这个、参于个打架吗?世界上什么最好玩?就是过家家、藏人。这是返朴归真、大人当作儿童的最佳境界。在世界上走一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种福气和机遇的。我们生不逢时,我们怀才不遇,我们一辈子没有活开。我们一辈子活得不开展,说这话的时候,从根本意义上,从潜意识中,指的就是这一点。世界上所有的贵族都是流氓,他们活得开展,压着摁着别人活得不开展。一开展就判你的刑,在脚手架上把你活活吊死。我们赶上了好时候,我们跟上了大人物,我们有小麻子,我们才活个水中开花和不管不顾。其它人呢?我们的同类、同胞和亲戚朋友呢?他们也就是在尘世的尘土中跟着身边的同僚、同事、同学和同志做做游戏罢了。哪里像我们山寨这么公开和郑重地放得开呢?我们今天也是见小,大出大进的场面都看了个够,一切该看开和见怪不怪了,现在这种家庭丑剧也当了真,真是戴着帽子看猴戏,有些让人惭愧和自轻自贱了。想到这里,她们马上将自己的身份提高,摇身一变,没了三点式和拖地长裙,又个个成了山寨打扮,缠着头巾,手拿枪刀剑戟,站成两排,对地上的瞎鹿和沈姓小寡妇不管不顾。地下正在打闹的瞎鹿和沈姓小寡妇,这时也真变成了两只猴子。两只猴子开始眨巴着眼东张西望,把刚才自己的争吵和争吵的起因和目的忘了个一乾二净。这一切是因为我们吗?他们护着自己的屁股,在那里跳着脚「唧唧」乱叫。小麻子指着山寨外的山林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天是什么天?

    喽罗们齐声答:「天色已晚!」

    小麻子:「为什么还不掌灯?」

    喽罗们这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大王说得有理,不禁又有些惭愧地「嘻嘻」笑了。接着提了提自己的内裤,纷纷掌灯。马上,dòng内dòng外,山上山下,一片火把。火光映在土匪们的脸上和猴子的腮帮上。火把下看猴子,大王确实有些生气了。刚才就是这两个东西,在这里咕咕哝哝说了半天吗?这符合山寨聚义的宗旨吗?这符合我们既定的几条原则吗?我的父母和祖先确实是猴子吗?就是是猴子,用得着牵到我面前寒碜我吗?这是寒碜我吗?这是寒碜我们大家。是谁放进来的?办公厅主任是怎么当的?来给谁说媒?说个猴子吗?天色这么晚了,我们自己的Party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在上边还有好多开心的节目,还不该把这两个猴子而不是溜子给叉出去吗?小喽罗听大王这么一说,也想起了晚上的Party,姐姐们也该化妆去了,怎么还跟这两个猴子在这里啰嗦呢?放着心中兴奋的歌不等着像鸽子一样放飞出去,听这些无gān的人说些大而无当的话顶什么用呢?多亏大王提醒,差点误了正事。于是发一声喊,齐心协力,把一个瞎鹿和沈姓小寡妇给叉了出去。一叉叉出了大堂,一叉叉到了山梁上。月牙低垂,山色如黛,两人拍打一下屁股上的土,沈姓小寡妇骑在毛驴上,瞎鹿跟在后面赶脚,开始寻找回家的路。弯弯的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下的小毛驴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山上的乌鸦突然发出一声呀叫一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时两人又想起了刚才的láng狈和碰壁,又相互气恼起来。你埋怨我,我埋怨你,从孩子尿裤说起,到给孩子说媒结束,怎么惹了大王生气,又怎么被姐姐们给叉了出去,像毛驴拉磨一样,两人又进入了苦恼的怪圈。共同的遭遇本来应使我们相互同qíng,现在我们怎么又相互指责起来了呢?等到瞎鹿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才使沈姓小寡妇突然呆在那里。想了半天,沈姓小寡妇一声长嗥,又把自己一生的委屈都抒发出来:

    「还不是这几百年跟你个guī孙过的。过去我跟丞相的袁主公时,何曾是这么小心眼?跟你一起把日子越过越破,日子越过越旧,素质怎么会不降低?桌上的灰尘集了一钱厚,我都不想抹,说明什么?说明我对咱们的日子没有信心。为什么要死乞百赖地给人说媒,说明我对咱们的婚姻没有兴趣。咱们今天先不说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先不说尿布和烧火,咱们先说你和我,你赔偿我的青chūn,你包赔我几百年的损失!」

    两人又吵闹和撕打在一起。

    「这就是爹娘寻找儿子的结果。」

    六指盘腿坐在大厅的白地毯上,点着指头,严肃地告诉我。小麻子事毕之后的疲倦睡去,使六指有了片刻的空闲。蛇也休息了,屎克螂也休息了,斑鸠也休息了,六指也休息了同时也快该回去捣大粪了,出于对贵族生活马上就要结束的恐惧,这种恐惧他要找一个发泄点,站在这个发泄点上,似乎事qíng并没有结束而还要节外生枝,他老人家也是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这时候就找到了我;他以他早些介入小麻子和贵族生活因此比我知道的早知道的多为制高点,一反刚才对我视而不见见我与他打招呼也不见的态度,这时和颜悦色地与我促膝谈起心来。一开始他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说出我因为丽晶时代广场、同xing关系、家园、被贵族和毛驴开除和拋弃到了这种láng狈不堪的地步就好象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才临时抱佛脚来找小麻子的种种不妥和莽撞。我刚才忙于剃头和装蛇没有理你,谁知你还拿个棒槌当成针了。这让人可气不可气?

    「别说是你,就是他爹瞎鹿和他娘沈姓小寡妇来又怎么样呢?

    接着就说了上述一例。说完这些,又说:「刚才你要给他说事qíng,他倒头就睡着了,还不说明问题?」

    然后,洋洋自得,跷着二郎脚,倒在了地毯上。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真有些发毛。小麻子睡着了。六指忘记了马上要回去捣大粪。世界上剩下的只有我一个人。六指偷眼看我在那里发愁,终于放心了,嘴里哼着小曲,也许是存心气我,竟然学着小麻子的样子,也安心入睡。姐姐们这时也折腾够了,疲倦了,也一个个东倒西歪背靠背或胸贴胸地睡着了。偌大一个世界,大家都睡着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在世界的边缘上踯躅,也够叫人发毛和恐惧的。孤独者不是大家,你们都入了睡,剩下我一个人在世界上清醒,我承担得了这么大的责任吗?一会儿世界发生了陡变算谁的?打猎的趁夜色来了怎么办?这里丢了东西怎么办?姐姐们因为睡着没有防备被人利用了怎么办?都是问题。我的事qíng小,你们自己的事qíng也不管不问了吗?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气愤,上去就把六指给摇醒了。但摇醒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知道,在世界上两种人不能惹,一种是醉鬼,一种是睡鬼,他们都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不清醒的时候,就容易忘掉自己的斤两;酒壮矬人胆,睡也壮矬人胆哪;睡意朦胧中,伸手打了婆娘一拳,接着大家就清醒了,你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呢?我一把把六指推醒,接着也就气馁了,后悔了,变矬了。但六指已经睁着血红的眼睛醒来了。他睡意朦胧之中,果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了小麻子。也许他正在那里做小麻子梦呢,把现实和理想混淆到了一块,但刚才小麻子对我的和蔼他倒忘记了,这时厉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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