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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62)



    「看到了吧。什么叫手段,这才叫手段。yīn谋不揭穿得逞那不叫本事;yīn谋被揭穿了还乖乖地让你得逞,那才是牛气呢!」

    又说:「我早知道结局是这样,所以我上绞刑架时大义凛然。」

    倒让老袁觉得好笑。这时忍不住将他一军,说:

    「那你想对孩子怎么样呢?还每天去山棵子里给他们摘山枣吃吗?清早和傍晚,还给他们开会吗?」老曹这时心qíng舒畅,心胸也开阔了,说:

    「麻子都原谅我了,我也原谅这些兔崽子们吧!」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欢呼起来。老曹也原谅我们了。错综复杂的矛盾,一下得到了全盘解决。我们在世界上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活两天了。绳索被解开了,监狱的一面墙被推土机给推翻了。我们得救了。据说地中海沿岸一个靠政变上台的革命领袖──据孬舅说,也是他的朋友──在政变没有成功之前,他一天气急,就是这样开着推土机,上去就把监狱的墙给推翻了。孬舅接着发挥说,我们是朋友哇我们,我们是发小哇我们,当年我们在村里的小河边,也一块喝过跟头虫他的脾气我就了解,他也是拥戴我当秘书长的;别看开推土机那么牛气,但不管在什么地方,我说不让他吃饭,他一粒米都不敢进;关系就是这样的关系。但这个人也过于急躁了,好心办成了坏事。他把监狱的墙推翻了,他接着就喊「快跑」,但监狱的人一个也没有跑掉,全被倒下的另三面墙给砸死了。最后倒是他自己跑掉了。但老曹叔不是这样,他说原谅我们,果真就原谅了我们。我们傍晚照例到村西的粪堆旁开会,老曹叔见到我们,老远就张开臂迎了上来,笑哈哈地拥抱我们,一个也没拉下。倒是我们中间的刘屎根,因为记者招待会的事,以牺牲老曹为代价,在那里露了一鼻子,成了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引得一个法新社女记者对他动了真qíng──「有谁见世界上动了真qíng,可惜我刘屎根后悔无穷」,这是刘屎根在后来的世界上吊日所唱的歌曲──现在见了老曹,倒有些不好意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闹轰轰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在这个世界上要面对的,还是我们身边那么几个人;我们还得来到老曹的身边,去取得他的原谅。所以他见到老曹的肩膀伸过来,倒有些不好意思。但老曹果然与老袁不同,他像心qíng好哼着小曲在那里择处理韭菜的大妈一样,并没有将不懂事的刘屎根给单择出来,而是和我们在一起,当作同样的韭菜给下锅煮巴了,上去给了他一个和我们同样的拥抱。倒弄得我们这些小跟头虫之间,相互起了嫉妒和不满;就这么敌我不分地给一锅煮了?他前边出卖领袖出了风头,现在领袖又拿他和我们一样对待,世界就变得这么粗糙和没层次了?最后有两个兔子沉不住气,越想越气,事后又到老曹那里汇报,告密,讨个公正,这也不在话下。当时刘屎根接到老曹的拥抱,一下就感动得哭了。说:

    「曹大叔,通过这件事,我算是认识你了。原谅我年幼无知,当时说的那些话吧。你要觉得需要我写悔过书,我立马去写就是了。我可再不高喊那些革命口号了。兄弟在外,也是胡涂多年,我郑重给你道声歉行吗大叔?」

    老曹这时越发显出他的大将风度,拍着刘屎根的背说:

    「你说的这些事,我早给忘记了。谁清楚谁胡涂,谁也有清楚的时候,就像谁也有胡涂的时候是一回事。大叔在历史上也常常有这样的事,刚刚还义正辞严,转头也就后悔了。我们为谁而坚持正义呢?谁都是清楚一时,胡涂一世罢了。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那样的为人。」

    接着指着我说:

    「不信你问小刘儿,当初在三国的时候他给我捏脚,相互之间配合得就很完美吗?他就没有出过差错吗?但我最后还是原谅了他。大军反攻,他已经成了逆产,还不是我出面说话,最后救了他?你让他说说?」

    接着胸有成竹,在那里捋着三国的胡子。我连忙点头称是,说当年确实是这样,曹大叔就是这样的为人。接着我们皆大欢喜,刘屎根也将心放回到了肚里。这时曹大叔打起拍子,我们就着他的拍子,一起唱起了当年三国时的歌曲,一起回到了难忘的过去。由于当时老袁也在身边,出于礼貌,我们只好将他也捎带到这首歌曲里。

    曹丞相

    曹丞相

    我们的曹丞相

    袁主公

    袁主公

    我们的袁主公

    好乡亲

    好乡亲

    延津的好乡亲

    丞相和主公

    走在队伍前边

    威武雄壮的新军

    紧跟在他的身后

    ……

    唱得大家心cháo澎湃,热泪双流。这时老曹有些手舞足蹈,忘形起来,还对人挤眉弄眼。这就显得不太尊贵了。好象我们真回到了三国。虽然我们对老曹的得意忘形感到有些难堪,就好象一个人摊上这样的爹感到难堪一样;但总体上讲,能有这样一个长辈,能在历史的关键时刻,这样原谅我们,也算不错了。于是我们接着表演下边的节目:唱着唱着,突然统一张开嘴,让我们肚里的跟头虫,随着歌声从我们的嘴里飞出来,变成五彩缤纷的蝴蝶。就好象是国家大典,突然放出的礼花、气球和鸽子一样。老曹和老袁又感动得热泪双流。相互对望着说:

    「多好的孩子呀!」

    于是我们又像孩子一样在那里奔跑。四周又变成青青的麦苗地。我们倒腾着小腿在那里捕捉飞舞的斑鸠。老曹又与老袁商量说:

    「孩子们都这样了,我们今后再见到他们,就不要再慢慢地转脖子了。我们还是恢复它正常的转动速度吧。」

    老袁倒点头同意,只是说:

    「倒也罢了,既然你都把好都落下了,我还能说不同意吗?但得让秘书们弄一个备忘录,防止我临时把这件事给忘了,见了他们速度改不过来。」

    说完,还轻松地甩了甩自己的脖子,试着转了转自己的头。我们又一阵欢呼。从此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再见不到对我们梗着脖子的人了。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又一次天真了。老曹和老袁见了我们是不梗脖子了,但这梗脖子的人,在世界上又产生一个,就是那个中午曾给我们撒糖粒的地主太后柿饼脸。她见我们把肚子里的蝴蝶放给了别人,我们在她不在场的qíng况下,就自己到麦地里捉起了斑鸠,那么这个斑鸠是为谁而捉的呢?我从开始到现在,白糖粒也撒了五六斤了,到头来就落下这样一个结局吗?以为我的白糖粒是让你们吃的吗?不,我也是深谋远虑,我是喂你们肚里的跟头虫。我跟跟头虫早定的有协议。现在你们只顾自己的一时欢喜,就这么放了我的跟头虫,这又该怎么说呢?真是到了狂欢的日子了吗?真是人生的大欢喜,不放这跟头虫不足以释放自己压抑多年的qíng绪、因此就要憋死了吗?如果是这样,我决不计较,放了也就放了,只要有肚子在,放了我还可以养,我老娘别的没有,还有的是白糖;但恰恰相反,问题不是这样,照我太后的眼光看来,这是一出无聊的游戏。同xing关系者回故乡,以为这是一个新生事物吗?告诉你们,这游戏老娘在十九世纪的后宫里就已经玩得烂熟了。现在又花样翻新来欺骗青少年吗?已沦落成流氓、乞丐和小丑的曹成和袁哨,也想搅在中间捞到一点什么好处吗?以为我的眼睛不亮吗?我的眼睛还是太后的眼睛。小丑们的一切yīn谋,都在我的dòng察和预料之中。你们这样把清晨和傍晚拿去,我没说什么,现在也要把中午拿去吗?你的小山枣不能白费,我的白糖粒就是白来的吗?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王八羔子,就真的以为靠上硬主了吗?不知道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吗?就这么孤注一掷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啦?别的王八羔子没经验,小刘儿也没有经验吗?事qíng到了这种地步,发展下去出了问题谁负责?别的事qíng我管不着,这个事qíng我是要找刘老孬和小麻子谈一谈的。现在一到中午,弄得我身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再也不是召之即来和挥之而去,再也借不着事由让小刘儿给我捏脚,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儿呢?小刘儿,你别兴头得过了头,不行我就告诉你姥娘,好在她还是我家的长工,我管不了别人,我还管不了你和你姥娘吗?想当初我太后在京城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竟被曹成和袁哨、刘老孬和小麻子、小刘儿和他姥娘给欺负上了,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日子……说着说着,就掩面啼哭起来。弄得我和伙伴们、跟头虫和蝴蝶们面面相觑,接着头上就冒出了虚汗。世界又一次被我们弄乱了。我们又该去得到谁的原谅呢?我们回身去找老曹和老袁,希望站在gān岸上的他们,给我们出个主意;我们毕竟是刚刚同患难的朋友;但是这时他们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切与他们无关了,再有关也就是一些麻烦了;早已抽身退步,逃得无影无踪。我们被柿饼脸扣在了麦苗地。你们不是在这里赶着蝴蝶和斑鸠很兴奋吗?这次就让你们兴奋个够,陪着老娘玩一玩。吃了小山枣要付出代价,吃我的白糖粒就不用付出代价了吗?我现在告诉你们,世界上没有好吃的东西,好吃的东西都是好吃难消化。刚才不是有人还在悄悄地骂「cao」吗?那就cao吧。咱们先cao一个试试看,看谁cao得过谁。你们这些嘴上没毛大腿根也没毛的小王八蛋先不要欢呼同xing关系,咱们先来一个异xing关系较量较量!我先脱裤子,你们接着谁脱?说着说着,就将裤腰带解开,提着裤子,bī向了我们。我们这时都紧紧护着自己的前档,一步步看着她往后退。最后退到了麦苗地的地边,再往后退,就退到了huáng河。这时我们一齐跪到了地上,行起了大清王朝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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