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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92)



    「爹爹,明天我还要喝杂合面疙瘩汤!」

    甚至有人在责备俺娘的葱花在火是烹得不够程度和不够焦huáng。

    「怎么不多放一点醋呢?」

    ──俺爹这时竟不合时宜地从现实的会场中站了起来,醉醺醺地晃着脑袋说:

    「怎么,是说我吗?我还曾经给你们带过杂合面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呢?现在吃杂合面可是一种时髦。」

    我爹这么一说,所有的孩子都端着空碗不说话了。你是不记得了。因为你从来没给我们带过杂合面别说是杂合面就是杂合土您也没有带过呀。孩子们在家里嗷嗷待哺,您当时在哪里呢?您大概在jì院门口空着口袋蹓跶吧。但俺的爹就是这样的「人来疯」,一到人多的场合,他一下就变得自己不认识自己了。我们站到旁边也有些含糊:这是我们的爹吗?你有什么话,包括对我们有什么意见,你不能直接告诉我们吗?但他不,单独面对我们的时候,他装聋作哑,他在等待机会;等到有外人特别是有外宾就像今天这种场合,他就把我们家里的事,告诉外人,然后我们通过BBD才能知道我们的错误。我们也知道,有时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一定是要找我们什么麻烦,而是跟外宾在一起,纯粹要找一个话题,于是这个话题就落到了我们身上。他也许说过就忘了,但这话题落实到我们身上,我们就受不了了呢。本来我们哥儿几个在村里找媳妇就困难,你这么一说,大家还不像躲癞蛤蟆一样躲着我们?我们身上充满着儿马的气息,而一个个还在搂着枕头睡觉,原因不在别的地方,原因就在俺爹。俺爹是有媳妇了。他是不怕了。他在不怕世界的qíng况下,你想他还能怕谁呢?看他今天兴奋的样子,他今天也是找到了他要发言的借口和话题了呢,于是借着杂合面就站了起来。但出人意料的是,俺爹酒醉时竟比清醒时还要懂事一些;他一酒醉,竟把他的儿女们给忘记了;就像躺在病chuáng上的胡涂老人一样,他已经六亲不认了。他六亲不认对我们决不是坏事,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逃脱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机会。俺爹到底要说什么呢?轮到大家安静了,所有的合奏都停下来了,就等着他的小号或小提琴,单簧管或是贝司单独地要叙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拍拍脑袋,却不知道自己要说和该说些什么了。原来他也就是这么感qíng一冲动就站了出来,但站出来要对我们说些什么,他自己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呢。他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qíng况下就站在了我们面前。在众人都在那里给他起哄和鼓倒掌的时候,我对这样的qíng况却毫不奇怪。因为这样的事qíng在我爹的历史上,委实是发生的太多了。就好象他平时在家里关起门来打我们,笤帚疙瘩已经落到了头上,「cao你妈」已经喊出了口,我们在下边等着他说出我们犯错误的缘由,但是接着就没有下文了,他也楞楞地举着自己的笤帚疙瘩呆在了那里。是的,我为什么打这些灰孙子呢?我们在上下都楞了片刻,这时他在上边又为找不出打我们理由而气恼,接着把这种气恼转过头来加到了我们头上:我打这些丫头养的,怎么连理由都找不到呢?这些责任也成了我们的。就好象一个国(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

    「我要说的话,我终于想起来了。」

    他兴奋地高喊着。

    「你要说什么?」

    我们问。

    他说:「我感到尿憋了。原来我要撒尿!」

    还好,他没有尿炕。他三步并成两步地往外跑。看他夹饱了屎尿的慌张和急切的样子,他是真憋了很长时间了。借着一泡饱尿,俺爹又复活和混杂到众人之中看不见了,这又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我们虽然有些扫兴,眼看着一个崇高的东西,转眼间就成了一出滑稽剧;一块细嫩的豆腐,转眼间就变了馊。「小林家的一块豆腐馊了。」我们眼看它或他或她这样变馊,我们又奈它或他或她何?我们空费了一场jīng力。我们làng费了我们的悲伤或是喜悦。我们感到有点累。我们的酒喝得过多了些。下边那层酒也开始涌了上来。谁还能站出来,到前面的台子上来表演一番,在这酒壮矬人胆的时候!外宾们都坐在那里不动,真是洋鬼子看戏,傻了眼了。他们没喝过我们故乡的酒。喝着喝着,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喝着喝着,就不知自己gān什么来了。话也说不囫囵了。就看着我们这些人在主宰世界。就看着俺爹一类的人在表演。都说洋人可怕,他们也显得很可爱嘛。都说同xing关系可怕,他们动不动不也忘记自己的根本了吗?可见这些人还是可以改造的,不一定对故乡形成多么大的威胁;不一定对故乡的孩子,产生多么大的影响。看他要形成影响的时候,我们让他们喝酒就是了。他们一喝酒,我们的yīn谋就得逞了。我们就可以偷梁换柱和以售其jian。我们就可以在大概念下面做我们的小文章。这是在哪里?这是在我们的故乡。他们人qíng不熟,风俗不熟,地形不熟,对我们关系的方法和时间也不熟,我们尽可以关起门来打狗,关上笼子抓jī。我们不怕他们。有了这一点垫底,我们所有的人都高兴和放心起来。连孬舅和小麻子的魂灵也兴奋了。孬舅觉得把这一帮社会动乱分子引到这里来改造、分化、瓦解、整顿、清查、登记或不予登记,直到最后消灭他们,彻底报了以前孬妗用巨峰葡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一箭和积累的万箭之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答复他们的名义下彻底消灭他们,现在看引导得可真是地方和正是时候。小刘儿在广场的理论和办法当然就显得更加荒谬。姜还是老的辣。我这些年的秘书长没有白当。到时候让事实去教育他吧。我不用笤帚疙瘩,也不用像小刘儿他爹那样化装成僵尸。小麻子也有些兴奋。从现在的局面看,他这次倒卖的人口,和过去倒卖的四川和陕北的妇女也没有什么区别。说让他们朝东,他们就不朝西。说让他们打狗,他们就不撵jī。说这里是温柔富贵之乡,是发展同xing关系的乐土,他们就真把这里当故乡,真拿这里的人当亲人,真拿这里的水当故乡的水,真拿这里的会当成故乡的会了,介绍和发言还都很认真──用的仅仅是一顿自助餐。我看这次人口倒卖的工程,马上就要成功了。这次和以前的倒卖可有所不同,这次拿的可是美元、法郎和德国马克。我要用这利润和回扣,再建一个其它关系的王国,吸引其它有着更多癖好的傻冒。如此循环,没有穷尽,以你们的癖好为开始,最后我把你们和这个世界全给倒卖了为结束。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刘老孬呢,他硬是拿着他的老婆,让我开创了一项新的事业和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我早就说过,瞎鹿不算什么,刘老孬也不算什么。总有一天,我会连刘老孬和他的外甥也一块给倒卖了。看他当着恢复世界的秘书长,马上我就要恢复他的本来面目:也就是一个qiáng壮的黑奴;至于那个小刘儿呢,一个酸溜溜的文人,卖也卖不出好价钱,只好算一个搭配罢了,他还在那里自命清高呢。到cha糙标出卖他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在历史和人市面前的身价呢。想到这里,两人都是越想越乐。两人虽然想的很不同,但两人在qíng绪上非常相通。两人的灵魂也是喝醉了,在那里相互一笑,共同拉起手,上了会议桌,一起跳起了哥萨克的探戈舞曲。大政治家和大资产阶级,在同xing关系的会议室里终于联合和会师了。这真让我们兴奋。我们的世界又要安定和繁荣一阵了。我们又可以安居乐业了。我们可以安心地搞我们的同xing关系了。不会发生中东和叙利亚战争了。到处都可以组织Party了。我们的故乡真好。我们的酒真好。我们还可以再喝一点呢。店老板,先不要说谁来付钱的问题。这个问题太庸俗了。你不想让你的酒店成为一片瓦砾和后半夜起一场大火吧,你不想白茫茫大地真gān净吧?那就给我们上酒。桌上的两个灵魂,也每人又拔了一瓶二锅头,在那里边喝边舞,用脚整齐地跺着桌子。我们在下边,边喝边整齐地拍着大胯。顿时,一个屋里都是脚和胯的声音。「侉──」「侉──」「侉──」「侉──」,这个世界显得多么现实。我们在现实的世界中,我们常常感到一种中空;倒是到了酒醉的他乡,我们却感到世界的实在。我脚脖子上的脉搏和流动的血管,你们是多么地苏软和让我舒服呀。想到这里,我们又万众一心地大哭起来。甚至包括庸俗的白蚂蚁和俺爹。虽然他们对这哭声和为什么哭并不理解。刚才还在笑,现在怎么又要哭了?他们对这变化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就像不懂事的孩子看到爹娘在哭一样,他在一旁不哭,不是显得太不懂事了吗?于是也跟着哭了。因为是在一种特殊的qíng况下,我们对他们滥于充数和不明不白的qíng绪加入,也没进行太多的甄别和阻挡,就让他们随着哭了。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还真的认为和我们是同一群鸭子呢。就「嘎嘎」地叫着和我们一起下水了。但大家都在自顾自地投入,谁能停止和牺牲(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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