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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天下黄花_刘震云【完结】(72)



    孟庆瑞说:

    "我抹,我写,我明天就写!"

    冯麻子问:

    "你上次写标语花了几天时间?"

    孟庆瑞说:

    "四天!"

    冯麻子说:

    "我也给你四天期限,你给我把八桶墨汁写完。要是到了四天头上,你还没有写,你就把八桶墨汁给我喝下去!"

    说完,就让金宝把孟庆瑞放了回去。

    但孟庆瑞回去以后,四天过去,他一个字没有抹,一个字没有写。他没抹没写并不是他不想抹不想写,而是赖和尚的战斗队得到信息,知道走资派赵刺猬要反扑,要抹标语写标语,已经派卫东带着战斗队一帮人拿大棒子到街上看守。孟庆瑞看到标语有人看守,他去抹去写不是等着挨棒子?所以他一个字没抹,一个字没写。到了四天头上,这边战斗队的冯麻子和金宝十分生气,带着一帮人,拿着柳条到小学校去捉拿孟庆瑞。四天既然没有写,就要bī着他把八桶墨汁喝下去。可等冯麻子一帮子来到学校,推开孟庆瑞的屋门,发现孟庆瑞正在屋里主动捧着大桶在喝墨汁,脸上、脖子里,全是黑乎乎的墨汁,一边喝还一边打自己的脸:

    "谁叫你识字,谁叫你识字?你识字,你受罪挨打是活该!"

    孟庆瑞这样一个模样,倒叫冯麻子等人吓了一跳。人家主动将墨汁喝了,就不好再找理由bī迫人家。但冯麻子还是上去踢了他一脚:

    "别以为喝了墨汁就没事了,你今天先喝着,明天我再来找你算帐!"

    可等第二天冯麻子再带人到学校去,发现已经无法再找孟庆瑞算帐了,因为孟庆瑞已经直挺挺倒在chuáng上不会动弹,他墨汁中毒,死了。

    孟庆瑞的死,令冯麻子十分愤怒,骂道:

    "妈拉个×,让他写个标语,他喝墨汁死了,他以为他死了,我们就不写标语了?这村里就成了赖和尚的天下了?我们还得照样写!"

    第二天,"锷未残战斗队"又找了个小学老师小胡,去写标语。因为标语被"偏向虎山行战斗队"队员拿大棒子把守着,这次"锷未残"这边也出了一些队员,拿大棒子去开道,qiáng行改写标语,让小胡将"打倒赵刺猬"改成"打倒赖和尚"。在改标语的过程中,双方的大棒子发生了冲突,标语改了十条,双方各伤五人。其中"锷未残"这边一个叫瓦碴的小伙子,被对方一棒子打在头上,成了脑震dàng,昏昏迷迷,从此躺在chuáng上,一直没有醒过来。

第四部分 文化(2)

    "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团长李葫芦在坐山观虎斗。坐山观虎斗是个开心的事qíng,看别人在那里打,自己坐在一边看,既无打架的危险,又能看到打架的结果,让人开心。李葫芦小时候放过山羊,孩子们在一起,就爱看山羊抵架。不过赵刺猬、赖和尚不是山羊,看他们两个在一起打,自己坐在一边闲着,李葫芦心里很不高兴。他感到有些寂寞。他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打不拉上他,是因为他们看不起他,他们觉得他的"造反团"太小,没有参加这次打架的必要;他们觉得李葫芦过去是个卖油的,村里政权的斗争,似乎包在他们身上,李葫芦没有资格参加。这让李葫芦不服气。一开始看到满街的标语,既有打倒赵刺猬的,又有打倒赖和尚的,李葫芦心里很高兴,觉得他们俩迟早都要倒下,天下由自己掌管。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两个打来打去,原来只倒一个,剩下的就是胜利者,由这个胜利者掌管天下。胜利者在两个被打倒者中间。将来不管谁胜,坐天下都不会轮到李葫芦。原来被打倒也需要资格,没有现在的被打倒,就不会有将来的胜利。现在街上没有一条标语是打倒自己的,并不意味自己将来会有多大发展,而是因为过去自己老卖油,没有被打倒的资格。就像两只山羊在一起抵架,自己只是一只苍蝇,两只山羊都不屑于理睬它。这让李葫芦愤愤不平。可别人不写打倒自己的标语,自己也不能去写打倒自己的标语。街上没有一条打倒自己的标语,证明自己是只苍蝇,让李葫芦好生晦气。再说,就是现在想写标语,街上写标语的地方也都被赵、赖两派占满了,到哪里写去?这证明村里没了自己的地盘。这让李葫芦闷闷不乐。一天夜里吃"夜糙",他把这想法向自己造反团副团长卫彪说了,卫彪停下筷子,也感到是这么回事,看着别人在那里打,自己在旁边没有事,感到自己这个组织在村里无足轻重。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是为了一个姑娘脱离赖和尚投奔李葫芦;现在姑娘没捞着,又落个无足轻重,这才是狐狸没打着,落下一身臊。所以他感到自己比李葫芦还不幸。李葫芦过去是一个卖油的,就会背几条毛主席语录,如果不是他脱离赖和尚来帮他,他如何能成为一个造反团的团长?虽然这个造反团无足轻重,但当团长总比卖油qiáng,起码可以天天吃"夜糙"。自己呢?本来就有"夜糙"吃,在赖和尚那里就是副队长,现在到李葫芦这里也是副团长,横竖都是副的,自己脱离一派大组织来投奔这个无足轻重的小组织,到底是为了啥呢?这都是成全了李葫芦,牺牲了自己,现在李葫芦还愤愤不平,那么卫彪就更应该愤愤不平了。所以卫彪除了为织感到懊丧,还对李葫芦有些愤怒。再看到他那愁眉不展、无计可施的样子,更看他不起。他想有朝一日如能把李葫芦gān下去,团长由自己来当,说不定这个组织还能有发展。这样思来想去,当晚的"夜糙"没吃好,两人就不欢而散。但等第二天,李葫芦又来找卫彪,想出一个解除寂寞,介入斗争的办法,对卫彪说了,又让卫彪对葫芦有些佩服。心里说:

    "别看这小子过去卖油,心里也有点小主意!"

    就同意李葫芦的办法。什么办法?原来李葫芦让卫彪下到四个生产队再起一次粮食,把粮食卖了,去买一个大喇叭和扩音机,将大喇叭架到村头大槐树的老鸹窝上,日夜广播。赵刺猬、赖和尚不让咱们介入,咱们自己想办法介入。你们打你们的仗,我们放喇叭。喇叭日夜放,不证明自己的组织日夜存在?李葫芦、卫彪都为想出这么个主意高兴,觉得可以重新开辟自己的天地了。卫彪当天就收粮食,到集上去粜,去县上买大喇叭和扩音器,第三天就把大喇叭架到了老鸹窝上。村里从此就响起了大喇叭声。李葫芦、卫彪在里边讲话。两人讲完话,就放唱片,放的是"对歌":

    我说那个一来呀谁给我对上一,

    什么人最爱毛主席?

    你说那个一来呀我给你对上个一,

    贫下中农最爱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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