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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天下黄花_刘震云【完结】(77)



    李葫芦、卫东、卫彪下去,也动员两个组织的群众磨刀擦枪,随时准备夺权。群众也很高兴,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准备夺权。村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兴奋气氛。

    李葫芦的大喇叭,口号喊得更响了。

第四部分 文化(4)

    夺权开始了。

    夺权提前了。

    夺权在七月中旬。

    本来赖和尚没想这么早夺权。虽然县上、公社、周围别的村,已经有许多夺权的,但赖和尚跟李葫芦、卫东、卫彪定下的夺权日子是八月一日。"偏向虎山行"和"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两个组织的群众也是这么准备的。赖和尚认为八月一日是毛主席搞秋收起义的日子,搞事qíng容易成功,倒不在乎早两天晚两天。但先因为村里一只jī蛋,后因为村里一只猪,在七月中旬,夺权竟出乎意料地提前了。

    jī蛋事件是由两派队员张石头张砖头引起的。张石头张砖头是兄弟俩,现在都三十多岁。哥俩小时候一块长大,感qíng很好,一块到地里割糙偷毛豆,一块下河里摸泥鳅;和外边孩子打架,哥俩说上一块上,说下一块下,弄得满街的孩子都怕他哥俩。但兄弟俩长大娶媳妇之后,之间开始产生隔阂。一开始娶媳妇,大家在一块过,之间没有什么。但后来大媳妇二媳妇闹矛盾,弄得两个兄弟也有了隔阂。石头说砖头太自私,砖头说哥哥没个当哥哥的样子。两个媳妇都说:

    "这个xx巴家,还过它gān什么!"

    于是哥俩分了家。但分家之后仍在一个院子住,为了孩子、jī、鸭、鹅、猪、狗,也断不了闹矛盾。有一天,张石头张砖头的父亲张拳头死了,为给张拳头做棺材,两家往一块凑棺材板,两个媳妇埋怨凑得不公,互相吐了一阵唾沫。丧事办完,两家分丧筵上撤下来的杂菜,两个媳妇又吵起了架,最后石头砖头也卷入进去,石头将砖头砸掉一颗门牙,砖头朝石头裤裆里踢了一脚。等到"文化大革命"起来,村里开始分派,兄弟两个就参加了不同的派别。本来两个都在一队,都该参加赵刺猬的"锷未残战斗队"。但砖头媳妇见石头参加了赵刺猬,便不准砖头参加赵刺猬,非要参加赖和尚,说:

    "咱跟他有仇,门牙都让他打去了,咱不能跟他一派!"

    但砖头觉得全队的人都参加了"锷未残",自己一个人参加赖和尚恐怕不好,媳妇说:

    "你要参加赵刺猬,我就不跟你个guī孙过!"

    这样,砖头只好参加赖和尚,成了"偏向虎山行战斗队"的队员。兄弟俩自参加不同的派别,一个拥护赵刺猬,一个拥护赖和尚,双方都盼望自己的一派胜利,好压倒对方。他们共同居住的院子,还是父亲张拳头创下的。自兄弟俩闹纠纷以后,院子显得很乱,一地的jī屎、杂糙和猪粪。两家虽然有分歧,但两家的母jī、猪、狗不懂事,还常在一块玩。两家的狗常在一起抢东西吃,两家的jī常在一块做伴下蛋。为了狗食和jī蛋的归属,两个媳妇常在一起骂架。"文化大革命"刚开始,赵刺猬一派在村里势力大,石头参加的是赵刺猬,大媳妇在吵架中就稍占上风,有时有事没事还跐着门槛骂:

    "瞧那xx巴样,啥时候毛主席一声令下,就叫你们成了地主富农反革命,那才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二媳妇也自知自己的组织比人家弱一些,说话骂架底气就差些。这时她也有些后悔让丈夫参加了赖和尚。后来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特别是兴起"夺权"以来,赖和尚又明显占上风,赵刺猬就显得有些被动,二媳妇又高兴起来,她开始跐着门槛骂:

    "觉得自己抱了个粗腿,弄了半天,原来是个走资派!听听大喇叭吧,快打倒了,快夺权了!等打倒了,夺权了,都装到监狱枪毙了,那才叫解恨呢!"

    这时大媳妇又有些心虚,担心自己的权真有一天被人夺去。如果权真被人家夺去,二媳妇那样的泼妇,还不骑到人脖子上拉屎?只是后来听丈夫开会回来说,赵刺猬不承认自己是走资派,权不是好夺的,村里到底谁胜谁负还料不定,这才放下心来。

    七月十三日,院子里有jī在糙屋下了一个蛋。听到jī叫,大媳妇二媳妇同时从屋里出来,看这只蛋到底是谁家的jī下的。两人跑到蛋前,蛋前站着两只母jī,一只是大媳妇的,一只是二媳妇的,于是发生了纠纷,大媳妇说这只蛋是她家的母jī下的,二媳妇说这只蛋是她家的母jī下的。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时大媳妇在院子里占上风,jī蛋就被大媳妇捡去了;这次二媳妇认为自己这边快夺权了,该占上风,这只jī蛋也该归自己捡去。可这次这只jī蛋确实是大媳妇家的jī下的,因为她家的jī下蛋有一个特征:jī蛋上有血丝。这次这只jī蛋就有血丝,如果平白无故捡去,就太没有道理。两人先是争吵,后开始厮打。厮打一阵,地上的jī蛋已经被两人来回翻滚的身子压碎了。这时老二砖头从自己战斗队开完会回家,见两个媳妇在一起打,便跑上去劝架。他一劝架,二媳妇便不和大媳妇打了,照丈夫脸上就是一巴掌:

    "妈那个×,你老婆被人欺负,你不报仇,反倒劝架。要是这样,还夺那个xx巴权gān什么!"

    老二砖头怕老婆惯了,挨了老婆一巴掌,也怒气上升,反过来照嫂子脸上扇了一巴掌。没想到大媳妇平日有头昏的毛病,脸上突然挨了一大巴掌,立即晕倒在地。但砖头和二媳妇以为她是装蒜,又一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回了屋。这时老大石头也从自己的战斗队开完会回来,见老婆晕倒在地,急忙弄了一碗凉水泼到老婆脸上。老婆醒来,扑到丈夫身上就哭了起来。石头听了老婆的哭诉,也怒火上升。但他没有立即找老二报仇,而是拉着媳妇就出了门,去找自己的组织。石头平时和自己组织二组组长金宝混得不错。他拉老婆来到队部,金宝正好散会还没有走,留下来和副队长冯麻子一块喝gān酒(即没有菜的酒)。石头将老婆推到金宝面前说:

    "看看,刚才你们还说咱们的权人家夺不了,村里夺了夺不了,家里可已经让人家夺去了!仗着是偏向虎山行的,一巴掌就把人打昏在地。我想问问你们当头的,这事你们管不管?你们要不管,我也不参加你们了,早晚是被人家打倒,还不如早些向人家缴枪投降,免得天天挨巴掌!"

    接着让老婆把刚才发生的事哭诉了一遍。

    金宝、冯麻子这时都已喝得有些脸红,金宝听后挠着头说:

    "管谁不想管,只是你们这是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叫俺如何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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