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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138)

  白长山越哭越伤心,最后开始全身抽搐。方梦白见状吓坏了,暗想,他该不会因伤心过度而死吧?她害怕了,犹豫了再犹豫,最后决定把真相告诉他。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如此悲痛yù绝,哭着上前,搀起他,说,白叔叔,对不起,我没有对你说真话,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编出来的,我妈没有死。白长山仍然在痛哭,根本没有听清她的话。她于是大声地说,叔叔,别哭了,我妈还活着。

  这次他听清了,猛地止住了哭泣,盯着她看了几秒,问她:“你刚才说啥?”

  她说:“我骗了你,我妈还活着,没有死。”

  白长山眼中闪she出兴奋的光芒。但只是一瞬,这光又黯淡下去。他说:“好闺女。我知道,你是怕我太伤心,所以才这样对我说的。”他在她的搀扶下坐到了chuáng上,努力压抑着qíng绪对她说:“孩子,叔叔这一生,所有的jīng力,都放在和你妈的这段qíng里了。这段qíng把叔叔掏空了。现在叔叔老了,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方梦白流着泪说:“白叔叔,我没有骗你。你仔细想一想,我给你的第一封信说,我妈是夏天死的,可刚才我忘了那件事,说是那一年的秋天死的。还有……”

  白长山说,“这么说,是真的?”

  方梦白说:“是真的。”

  她以为他还有话要问自己,可他没有,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坐在他的面前,感受着他的那份qíng,深深地感动着。她说,其实,妈妈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你。你每次写给我的信,妈妈都会要过去,小心地保存。红卫兵造反派抄了几次家,也没有把那些信抄出来。白长山哦了一声。方梦白继续说,有好多次,我半夜醒来,听到妈妈在说梦话,叫你的名字。白长山的眼泪再一次流出来,泪水溢出眼眶,顺着他那爬满皱纹的脸,清溜溜地往下流。他伸出手,在脸上擦了一把。她说,我这次参加高考,妈妈一直问我,你告诉你白叔叔没有?我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如果考不上呢?我拿到通知书以后,她又说,快点给你白叔叔发封电报,告诉他这个喜讯,他不知会高兴成么样。

  第二天白长山送她去车站,他虽然没有对她说多少话,可是,见到她,他的眼泪立即流了出来。一直到火车驶离,他仍然站那里,举着右手向她挥动,眼角挂着泪珠。他将一句话说了无数遍,以至于火车行驶了好一段时间,方梦白的脑子里还映现着他在月台上挥手的身影以及回响着他所说的那句话:梦白,有时间的时候,带你妈来看看我,好吗?

  她想,我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要为这段惊世骇俗的爱qíng做点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哪里料到,进入大学以后,离陆秋生近了,每个星期天都去陪他度过,渐渐揭开了另一段爱qíng的迷雾。难怪母亲一再叮嘱,有时间要多去看看你陆伯伯,他一个人孤身几十年,又把你当亲生女儿看,你就去对他尽点孝心吧。原来,母亲是想以这种方式,偿还一些她所欠下的qíng债。

  一九七八年下半,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农村开始全面推行土地改革,所有的地主富农全部摘帽,不再有地富中贫之分,成分一律改为农民。城市开始了全面纠正冤假错案,被纠正的案件,主要集中在两个时段,一是五七年反右,一是“文革”时被打倒的老gān部。此外还有其他一些政策,也在逐步落实。

  有一个星期天,方梦白去陆秋生家时,见里面正在大搬家。这些居民在此地住了几十年,现在突然之间要搬走,心里都不qíng愿,不少人在发牢骚,口里骂着资本家。和陆秋生见了面,才知道这里是陆家的祖宅,解放后被人民政府没收,现在落实政策,退还给陆家。陆秋生的父母在“文革”中已经去世,兄弟姐妹之中,大哥“文革”中被造反派整死了,姐姐被流放到大西北,落实政策后才返回北京。其他几个亲人,“文革”中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冲击。这次政府发还他们的旧宅,又拨出一笔专款进行修缮工作。陆秋生想将宅子捐给政府,可是,他的兄弟姐妹坚决不同意,说这宅子的产权并不属于他们这一支,还有流落台湾和美国的两个伯伯、一个姑姑以及一个堂伯叔。如果要捐献,那也需要他们一致同意。政府的意思陆秋生明白,改革开放了,要招商引资,希望流落海外的炎huáng子孙回来帮助祖国的四化建设。几十年来,结下了不少怨,如果不表现一种姿态,这些人怎么可能回来?

  宅子里的老住户一旦搬空,偌大的宅子,便只有陆秋生一人。他看着宅子,对方梦白说,你看,我一个老右派,要这么大的宅子做么事?打扫卫生都会把我累死。方梦白说,是啊,现在就差一个女人了。说过之后,她忍不住提出一个问题,说,陆伯伯,现在全国都在给右派摘帽,你的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了。你也该找个人成个家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想。她问,有么问题吗?他看了看她,说都已经几十年了,如果没有问题,也不用等到今天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一种特别的苍凉和无奈。这仿佛不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声音,而是一个一百五十岁的声音。

  方梦白突然明白了陆叔叔为什么一直独身,原来,他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人。这个女人是谁?值得陆叔叔付出一辈子?她突然对那个女人充满了兴趣,缠着他,一定要他告诉自己。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陆秋生就是不肯说。

  下个星期,方梦白去的时候,陆秋生不在,只是给她留了个条子,说是为了落实政策的事,要去红川一趟,大概需要两三天才能回来。这所大宅虽然全都清出来了,可陆秋生还是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方梦白为他打扫卫生的时候,便想发现与那个女人有关的痕迹。陆秋生的家实在简陋,竟然没有一把锁。她找了半天,从chuáng底下拖出一只藤皮箱子,打开来,见里面放着一chuángchuáng单、一个枕套,是全新的。其余的全都是书,有一整套jīng装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一套列宁选集和四卷本竖排的毛泽东选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方梦白将chuáng单和枕巾拿出来放在chuáng上,再拿起那些书,仔细地打开。这些书已经被翻过很多次了,上面画满了着重线。她仔细地翻动书页,希望上面有照片一类的东西掉下来。可是没有。她将箱子放好,又检查别的地方,还是没有。

  第二天下午没课,她再一次来到陆秋生的家。陆秋生作为右派分子,他的家不知被造反派红卫兵抄过多少次了。如果有某种特别的东西,要么是早被抄走了,要么是藏在了某种极其隐秘的地方,一般人根本想不到。她首先想到的,是墙上什么地方或许有个dòng之类的,可以藏着东西。她将房间里所有的墙fèng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接着便找地下,或许,他将重要的东西埋在地下的什么地方了吧。如果要埋在地下,肯定会有某处的土和别处不同。地平原是青砖铺成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青砖已经揭掉了,luǒ露着地面。她将地面仔细地查看了两遍,没有发现有异常的地方。

  方梦白在chuáng上坐下来,仔细地思索。白长山写给母亲的那些信,母亲是把它们fèng在针线包里的。陆秋生会将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类似的地方吗?他的身份和母亲不同,被抄家的可能xing更大,如果放在那样的地方,被抄出来的可能xing是极大的。他应该放在一个造反派随手可以拿到,又绝对不会怀疑的地方。哪些东西是不被怀疑的?马恩列斯毛的著作肯定不会被怀疑。她突然想到,陆秋生珍藏的那些著作,即使是jīng装本,也都包着封面,会不会藏在那些牛皮纸的封皮里面?

  她再一次拖出那只箱子,拿出一本毛泽东选集,打开仔细包好的封面,见里面果然有一张照片。最初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大吃一惊,怎么是自己的相片?他暗恋的人是自己?这怎么可能?等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平复下来,再仔细看照片,才想到这不是自己的照片,而是一张发huáng的旧照片。下面有照相馆的名字和时间,显示的是一九五一年。她翻过正面,见背面有两行字。上面一行是“送给陆秋生哥哥”,下面是签名,正是母亲的名字。

  她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难道陆秋生暗恋的对象是自己的母亲?她仔细回忆了自己所了解的陆秋生,心中豁然明白。自己最初见到这个陆伯伯,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以母亲的哥哥的面目出现,给她送来很多食物。自己下放到东西湖农场,应该是周爷爷帮的忙,母亲倒不十分关心周爷爷,却一再叮嘱自己要多来看看陆伯伯。自己参加高考,担心政审出问题,母亲给陆秋生写了信却一直没有回音,她急得要死,隔天催母亲一次,要母亲再写信去问问,母亲却胸有成竹。自己上了大学,每个星期天来看陆秋生,他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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