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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雪_[日]渡边淳一【完结】(3)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意思是说,教养良好的有夫之妇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同chuáng共枕,这是一种无赖行为?或者她的意思是说,伊织引诱她这样做,是个无赖?

  不过说归说,霞的身体虽然有些僵硬,但是却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伊织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这时,昨夜霞那放dàng的身姿映现在眼前。那是白皙而又柔软的ròu体。伊织全神沉浸在回忆之中,睁开眼睛一看,发现眼前的山茶正在微微摇曳。这是怎么回事?他再次定睛凝神,似乎听到轻轻的吱吱声,感到整个房屋都在摇动。

  “原来是地震……”

  霞告诉他,今天清晨曾经发生地震。这可能是余震又来了。向阳台看过去,透花窗帘的下摆也在慢慢地晃动。伊织把抽了一半的烟卷放回烟灰缸,又一次凝视着山茶。在晨曦中,枝头的花朵也在轻轻摇曳。伊织看到它,又想起了转过脸去的霞那瘦削的脖颈和面庞。

  “如果这样一直摇曳而最终毁灭,那我也不在乎。”正当他这样思索时,轻微的地震已经在倦怠的空气中停了下来。

  地震停下来后,伊织起身走到厨房去喝咖啡。年过四十有半,一个人生活总是有些不便。从喝杯茶到接电话,以至于整理衣物,一切都要自己打理。不过,每隔一天,女佣会在下午来清扫房间,简单的饭食和洗衣服,也可以jiāo给她做,但是伊织总是把要洗的衣服送到洗衣房去,吃饭则有大半时间是在外面吃。所幸公寓地处青山,周围有很多餐厅和饭馆,外卖也马上会送过来。虽说多花点钱,但他基本上没有感到不方便。

  然而,除此之外,现实生活却总是伴随着许多琐碎的杂事。他经常忘记毛衣和袜子放置的地方。有时买的烟卷断了顿,不得不急忙到银行去取钱。此外,来客人时,有时还得自己一个人沏红茶,煮咖啡。写稿子和查资料时,受到这种种打扰,心qíng十分沉重。

  “要不然就回家吧……”

  昨天喝咖啡时,霞说了这么一句。但是,就算是麻烦点,他还是希望一人独处。对于现在的伊织来说,他宁愿不要方便,而希望选择自由。

  这是他离开家庭时确定的信条。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现在已经离开了家,所以才能够遇到霞。

  伊织打开厨房的液化气烧了一壶开水。厨房里除了有一台微波炉以外,还有三个液化气灶,十分宽阔,一个人实在有点奢侈。液化气灶周围经常堆积着灰尘,残存着水扑出来留下的斑点,可是今天的液化气灶却锃光瓦亮,闪闪发光。不锈钢洗手池和下水道塞子周围也都清洗一新,茶盘里盛着已经用过的纸杯,也已经归总到角落里。

  左手的洗碗架里铺上了纸巾,上面排列着洗过的杯子,最上面又盖了一张布巾。和女佣那种应付差使似的打扫不同,霞收拾得整整齐齐。

  霞收拾洗碗池之后才走。仅仅这个行动也体现出她那一丝不苟的xing格。喝过咖啡,看了一遍报纸,已经八点钟了。人们似乎已经逐渐开始行动,窗子下面传来一阵阵汽车过往的声音。不过,也许是因为这里稍微离开了大街,声音倒也是并不使人感到烦躁。

  伊织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又抽了一支烟,坐到桌前。他每周到大学去讲一次课。至于下午,一般都是到事务所去。他虽然是个建筑设计师,最近倒是十分热衷于美术。如今放在桌子上的请帖就明明白白地写着:马提斯画展将于附近的近代美术馆举办,同时展出他自从早期野shòu派至晚年整整六十余年各个时期的代表作一百六十件。一家杂志约他结合这个展览写一篇随笔。

  “不知道为什么,马提斯在日本十分不走运……”伊织写了这么一句,然后开始思索起来。

  尽管马提斯和毕加索同时被称作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堪称双璧,但是他不但比不上毕加索,就连和梵高、郁特里洛和蒙克相比,受到喜爱的程度也要差好大一截。其原因十分明显:除了早期的一段时期以外,马提斯的画明亮而色彩鲜艳,而且显得媚柔。

  日本人欣赏yīn郁而不喜欢明亮,欣赏朴素而不喜欢媚柔。或者可以更加切实地说,日本人难于接受那种铺张的艳丽色彩和单纯的平面式构图,倒是喜欢在画中发现文学,或者从中寻求jīng神含义。他们在米勒的作品《晚钟》里看到了诚实,从郁特里洛的《白色》中感受到城市的忧愁,在蒙克的作品《呐喊》中发现了生的不安,深受感动。与此相比,马提斯的绘画色彩过于浓重。他根本不理会文学、jīng神和人生。色彩就是色彩,只是qiáng调自身的意义。总之,日本人很少品味绘画本身,总是有一种毛病,透过画家的生平和活动进行观察。他们将梵高割掉耳朵的疯狂与他的绘画并列在一起,并且透过郁里特洛作为私生子的生平以及他的孤独来品位他的绘画,从而感到共鸣。

  总之,日本人喜欢诸如“贫穷”、“苦恼”、“孤独”、“疯狂”、“夭折”以及“自杀”等一类词语。尽管人们实际上讨厌它,但是看到别人遇到这种遭遇,却又充满兴趣。然而,马提斯不属于这中间的任何一类。马提斯的一生充满豪华奢侈,十分华丽,给人的印象是他在光明和富裕中度过了一生。马提斯在日本得到的评价十分低下,其原因就在于他这种豪奢媚柔的印象。

  伊织写到这里,停下了笔。他从“豪奢”和“媚柔”这些词自然地联想到霞。表面看上去,她像茶室旁边盛开的山茶那样静谧而羞涩,但是在她走后却留下了豪奢和媚柔的余韵。伊织从一时之间的思索中猛醒过来,再次坐到桌旁。

  绘画就应该作为绘画认真地加以欣赏。至于在绘画背后的画家生平和他的贫穷以及苦恼,都和绘画本身没有关系。绘画就是独立的绘画,决不是任何附属物品。只要一件绘画作品本身秀丽、华美而动人,那它就是好作品。至少我希望这样来欣赏马提斯的绘画。

  有一位评论家在谈到马提斯的《舞蹈》这一作品时特别qiáng调与其中舞蹈者拉着手的环有一处缺口,就它的理由长篇大论。可是实际上这些地方确实真的有意义吗?无论手连接的环圈分离也罢,连接也罢,只要人们能通过这件绘画作品感受到跳跃的人的美和欢乐的节奏,这就足够了。这位评论家完全扭曲了观众本来准备认真加以欣赏的标准。写到这里,伊织一个人苦笑起来。

  说起来,就美术而言,自己也是个美术评论家。他对别人评头品足,可是实际上,也许自己说的也都是废话连篇。“要小心……”伊织对自己说着,突然又想道:“不过……”正是因为自己从事美术评论,所以才有机会邂逅霞。

  一个月之前,他去出席一个名叫KS的知名画家八十八岁寿辰庆祝会。就是在这个会场上,他遇到了霞。那天是酒会,各种各样的人们都可以自由地相互jiāo谈。在人群当中,他注意到一个穿着浅灰色绫织和服的女人。他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对方也似乎感到有些诧异,停住脚步,轻轻地点头致意。

  几分钟之后,一位姓村冈的美术评论家伴随着霞走了过来。

  “这位是高村霞,英善堂画廊经理的夫人,娘家姓宗像。”

  这么一说,伊织脑子里闪现出十五年前的qíng景。

  “这么说,是宗像久志的……”

  女人这才露出笑脸,点了点头。

  宗像久志是他大学时代的同学,毕业以后进入A报社工作,八年之后突然死在纽约。他还记得,毕业以后他们几乎没有见过面,所以过后才听说,曾经到家里去悼念过。宗像的家在吉祥寺公园附近一个很静谧的处所。那时首先出来接待他的就是霞。这次见面已经时隔十五年,不过霞当时的面影至今还留在脑海里。酒会之后,伊织谢绝了村冈的邀请,继续留在饭店,和霞一起在同一饭店的酒吧里喝了一顿。

  只剩下两个人时,霞再次告诉他,丈夫有急事不能出席,今天她是替他来参加会。伊织当然知道,英善堂是一家有名的画廊,在镰仓和银座都开有店铺。过去他到银座时还曾经到这家店转过。但是,伊织根本没问关于这家画廊的事qíng,只是谈到了她去世的哥哥和他们的朋友。不过,在谈话中间,伊织根据她的穿着和风度也能够推测出霞目前的生活状况。

  既然是英善堂的女主人,自然生活上不会拮据。实际上,那时她穿的绫罗和服,下摆绣着飞舞的白鹭,很是雍容。动作优雅,只从外表上看,像是十分幸福。但是伊织依然在她满足的表qíng中寻找着不幸的yīn影。大概总会有不满意的地方吧?这倒并不是从别人的不幸中来寻求满足,只是男人对于对方怀有好意的一种本能。霞有意无意地淡淡应酬着,到九点钟,看了看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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