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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前世今生_李碧华【完结】(9)

  他也得跟随一群男人,玩新娘去。

  "汝大,你想入dòng房?先把瓜子一粒一粒地给拾起来。"

  "对呀,否则我们不走!"

  众人起哄,还拎来一瓶酒,qiáng灌武汝大三杯。

  "嗜,味道真怪,胆的。"

  "很正吧?这是虎鞭酒!"

  一个装作难以置信:

  "虎鞭?人鞭吧!"

  大众便怂恿着新郎了。

  "快喝、快喝,保管你今晚人始变虎鞭!"

  "努!"武汝大在兴头上:"那我多喝三杯!"

  众人轰奖,嫉妒而歪邪地、会心地望着娇艳yù滴的新娘子,很不得把武汝大赶出新房,自己上马。

  单玉莲只悄悄望向人丛,心神恍惚,刚才他也在,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悄然引退了,他看不得她的新婚夜?

  武汝大半醉,色胆壮了,便赶人:

  "走啦、走啦,走啦、走啦!"

  人声斯沓,空气突然沉闷。单玉莲坐在一塌胡涂的chuáng前,望着粉红色的纱帐,不知如何,自己会得嫁了给他?

  一个三寸钉、将树皮,憨憨地笑着,迎面而来。单玉莲一见,下意识地指着他:

  "我见过你!"。

  武汝大笑。一手把灯按熄了:

  "当然见过,又不是盲人。"

  他趁自己竟然在状态中了,还làng费吗,马上把单玉莲拥上了chuáng,接近施bào,惟恐骤失良机。她一手推开,在惶恐中,心神大乱。武汝大不是大丈夫,他自己明白……

  她毫无乐趣,不痛不疼,只是道:

  "我——真的见过你,很久以前。不过看不清!"

  他还在顽qiáng地抽动,一听,便很兴奋:

  "看不清,不如亮着灯做——"

  言犹在耳,灯不亮,人也失灵。

  措手不及,一声惨叫,这个男人已经完事了。

  一泄如注,还在自我安慰,喘气;

  "莲妹,我最劲儿是这次了!好làng漫呀!"

  一翻身,他已疲累不堪。未见,即熟睡如小猪,睡得十分甜蜜,嘴角还有口涎。

  单玉莲拣着掉在她两顿和脖子上的头发,感觉到这chuáng单温湿而籍腻,很脏。

  新房中有一面大镜。

  她在这般静夜中,难以入寐,望向贴了红花剪纸的大镜,幻成旧时月色。

  一样迷离的银光,像一个远古的梦——

  梦中,是一个不知名的朝代,不知名的里弄,斗室中,潘金莲银牙咬碎,把她的小脚,踹向沉沉大睡的武大,真是一朵鲜花cha在粪土上,红烛泪gān。女人泪涌。

  月色照在一盘卖剩的炊饼上。

  她将一生一世,伴着这些不上路的炊饼不登样的狠衰老实酒臭货色么?

  东方渐发白。

  墙角有只蜘蛛,寂寥地吐着银丝,困围着自己。

  这是一只一模一样的千岁蜘蛛。

  单玉莲倚在墙角,望定它。

  元朗"馨香"是远近驰名的饼店,客似云来。武汝大继承祖业,顾客也是一代一代地传诵,有好奇的,听得武汝大讨了新娘子,左右街坊、浮làng子弟,日逐在门前买一两个老婆饼,乘机偷偷地看上一两眼。背地嘲戏:

  "咦?怎么会让他得手了?"

  单玉莲忽地发狠。

  随手就拎起一个纸盒,把蜘蛛一下一下一下地拍死了,蜘蛛迸出绿色的浆汁。她把千愁万恨,都拍死了。——她看不见它,自己的噩梦一定也消失无踪吧。想要哭出来也不可能。

  这样的举动,把在店里帮工的姑奶奶们都呵了一跳,身后又有非议声:

  "看!无端白事làng费了一个纸盒,真败家!"

  只有武汝大,穿梭在他的店子里,qíng绪高涨,非常开心地寻找爱妻。

  "老婆!老婆!"

  店员刚自厨房把一盘新鲜出炉的老婆饼捧出来,便答:

  "老婆来了。"

  武汝大风骚地qiáng调:

  "我是找'我'的'老婆'!"

  才把千岁蜘蛛gān掉的单玉莲,回过头来。并无他的得意:

  "你的屋怪怪的——

  "发噩梦吧?"

  "我,见到穿古装的人。"

  "哦!"武汝大连忙开解她:"是呀,太婆也经常见到污糟野的,闲事吧,见多些也就惯了。你不惹它,它也不会犯你。"

  "你是说——"单玉莲有点惶恐。

  他只觉失言,又改口了:

  "乡下人才这样传吧。"

  "我不喜欢住在乡下。好闷!"

  武汝大左右一瞥, 避过他姐姐耳目, 拖着单玉莲的小手,来至柜面,收银机"叮"一声,弹了开来。

  只见里头夹着一个大信封, 还绑着粉红色大蝴蝶, 做非常之làng漫状,写着:"送给亲爱的老婆"。

  她连忙打开一看,呀,是一座复式花园洋房的图样呢!

  店员过来,把钞票jiāo给她:

  "老板娘,收钱!"

  她是老板娘了,她又将拥有华厦了,一切的不快,暂且忘却。啊,远离那地方,那个人。

  单玉莲向她丈夫把手:

  "老公!"

  武汝大挺着笑脸,享用这个号称,他过去,微微仰起头,瞅着她。单玉莲当着所有的店员和顾客面前,吻了他额一下,留下艳艳的唇印。

  他飘飘然,整个人仿佛长高了两寸,胖胖的脑袋瓜摇晃起来,几乎想念诗,整个人如诗如画。她笑:

  "你真好,我不用侍候七个小矮人了,我只是对着你一个就够了。"

  那天她一推开门,踏在地毯上,满目都是绚丽的色彩,一个各国家具纷陈的家。

  连厕所,都设计新颖,水龙头不是扭的,是板上扳下的,弄了好一阵方才晓得,一按掣,抽水马桶便出水了,还有蓝色的清河农渔。开了花酒,有热水呢,单玉莲大喜过望:

  "哇,以后不用奈尔,随时都可以洗澡!真开心"

  一回到房中,飞身倒在弹弓chuáng褥上,不停地受动,又一弹而起,拎着一个扁平小盒子,遥控电视选入:

  咽,是"无线"。咽,是"亚视"。哟,是英文台。

  在chuáng上,望向那梳妆镜,那么宽大绵远,照见她灵魂深处。她对着镜后头,只用眼角看着自己的qíng影,真是越看越美。又变一个角度,换一个姿势,手托在腮间,卖弄风qíng,眉目嘲人,且说与自己知:

  "人不能穷。有了钱,连感qíng也稳阵了。"

  再思再想,自己觉有如此一番风光,又忍不住,指着镜中人:

  "发达啦!发达啦!"

  难掩一点羞耻,转瞬又被欢欣盖过。一生一世,过着这等简单、安定、美满的生活,也好。

  武汝大又在楼下大喊:

  "老婆!老婆!"

  她飞快地下楼去。二人世界,他是她的米饭班主,他爱她,这就够了。不要有杂质,不要有杂质。

  哇,他又为她换了一辆红色的小房车!

  她得到一件名贵的玩具。

  忘形地挥手,笑着,看车去。

  "好漂亮!好威风!"

  武汝大一边展览他的大手笔,一边把一个人唤过来:

  "阿龙,以后阿嫂要到哪儿去,你负责接送她。"

  单玉莲方才发觉,大吃一惊。

  为什么?

  像被尖针一刺,全身都紧张了,心突突乱跳,大脑不能指挥自己,木头一般动也不敢动。为什么竟会是他?她逃不过吗?二人无法互相摆脱?

  武龙喊她一声:

  "阿嫂!"

  "阿龙是我同村的兄弟,他也是从大陆下来的。"

  单玉莲便寒暄:

  "你来了很久吗?"

  "六七年了。"

  武汝大cha嘴:

  "是呀,他一下来我便照应他,我们很老友的,他也帮得手。"

  单玉莲没有理会丈夫,只面对这个男人,相逢恨晚,她幽幽地道:

  "我在惠州,你呢?"

  "汕头,以前在上海。"

  生怕他提到什么,单玉莲马上正色,冷淡下来:

  "我从未到过上海的。"

  回心一想,也有不妥,便问:

  "你结婚多久了?"

  "哈,他还是一个人呢。"武汝大竟有点自得起来,因为他自己新婚呀。

  "有女朋友吗?"

  "哈,他很老土的呀。"武汝大又代言了:"女孩子撩他,他也不晓得上。"

  三言两语,试探得他的近况。单玉莲不是没有几分窃喜的——到底他还是一个人。不管为什么,这个男人,还是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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