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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团_许开祯【完结】(74)

  骂完,他愣住了,因为他看见,沙梁子那边,一个人影清清楚楚立在他视线里。那是一个陌生的老头,来了有好些日子,说是也想给红疙瘩谁家当个羊倌,挣口饭吃,但到现在也没哪家收留他,肯把羊jiāo给他放。但他仍就赖在红疙瘩,有事没事的,就在沙窝里遛跶。他的样子很让人生疑,包括三杏,也对他的来历疑惑,不过念在他是老人的份上,没多想。王涛觉得,这老汉好生奇怪,一双眼睛老围着他转,啥意思?他匆匆赶上花头子,就往回走。跃过沙梁子时,他还在想,老头会不会听见那声骂?如果听到他不是哑巴,那就糟了。

  蹲在黑夜里,王涛的心事一桩接一桩地往上漫,想完老头,又想三杏。这些日子他常想三杏,控制不住。想她的笑,想她的愁,想她的骂,想她每一个眼神。如果老天开恩,饶过他,他是愿意留在红疙瘩陪三杏的,陪一辈子也心甘。

  三杏也一定愿意。

  他相信。

  后来他又想起了母亲,不过没想兰花。他已经有些日子不想兰花了,甚至记不起她的样子。

  又一场沙尘bào来临时,王涛被捕了。

  这天王涛没去放羊,肚子痛。头天晚上他回来的晚,花头子惹事了,跑别人家的羊群里,害他追了不少路。三杏没做饭,她跟村里人吵架了,有个女人骂她骚母猪,养一个野男人还不过瘾,还要贪别人家的男人。结果三杏哭了,三杏一哭就不想做饭,王涛只能吃剩饭。谁知剩饭发了馊,王涛闹了一夜肚子。

  早起,三杏红着眼说,我放去吧,你在家待着。三杏说这话时,声音是很对不住王涛的,王涛当时没听出来,事后想起,觉得三杏话里有话。莫非三杏提前知道他要出事?要不然她赶着羊出了门,走了很远又跑回来,定定地望了他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抹了下鼻子又走了。一定的,一定是她提前就知道了信儿。

  王涛不怪三杏。

  这一天的王涛gān了两件事。一是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三杏的房间。那是多么令人心动的一间屋子啊,王涛一走进去,立刻,就被那屋里的气息弥漫住了。那味儿粉红粉红的,dàng在屋里,悬在梁上,盘旋在屋顶,不,渗在每一寸空气里,只要你嗅一口,你的身心立刻就被感染,一种近乎迷醉的感觉涌遍全身,令你不由得想张开嘴巴,想把那味儿全吞进去。那味儿你是吞不尽的,你甚至吸进一口,就已经迷失掉自己了。王涛这一天就迷失掉了自己,要不然,他不会意识不到危险的。可惜,他在那屋里困了太久,等走出时,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次,包括苦难,包括忧伤,包括恐惧,都好像离开了身子,轻飘飘的,他就迷失掉了方向。后来他又gān了一件事,这件事有点说不出口,还是不说的好,反正跟那味儿有关,是那味儿诱发了他的冲动,让他迫不得已,不得不那样做。等做完,回到偏房,他就有点累,就想倒头而睡,后来他果真睡着了,睡得很踏实,也很幸福,因为在梦中,他又一次梦见了三杏,而且,而且……

  门被推开时,他还沉浸在一片回味中,很美好的回味,他咀嚼着,留恋着,脸色赤红,有点接不上气的感觉。等看清破门而入的是荷枪实弹的人民解放军时,王涛傻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解放军怎么会在这时候冲进来?

  等他反剪着双手,走出那间偏房,才发现外面起了沙尘,天空一片迷濛,跟他的心qíng一样。那个行迹可疑的老头就站在沙尘中,怪怪地望住他笑。老头的身后,站着三杏。她不是放羊去了么,怎么这早就能回来?王涛瞅了一眼羊圈,里面空空的,并没有他想看到的羊。他的目光这才回到三杏身上,那一瞬三杏是捂着脸的,像是不忍看到他的样子。王涛知道他的样子很难看,不配让三杏看到,不过他从三杏猛烈抖动的双肩上,还是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种叫做疼的东西。

  他怕带给三杏这样东西,最终,还是带给了她。王涛真想跪下来,虔诚地给三杏磕个头,可抓他的人不允许,他只好qiáng撑着自己,没做任何傻事,走出那座院子,被扔到吉普车上,他就瘫了。

  他知道,他再也直不起腰了,一辈子都直不起。

  天空中弥漫着沙尘。

  一声惨叫穿过沙尘,穿过重重阻障,从小院传到他耳朵里。

  “我知道你不是哑子呀——”

  ·6·

  许开祯作品

  第七章 山崩

  人是不能有污点的,污点如同长在额头上的痣,谁都能一眼看见。人更是不能有动摇,动摇会让你错失很多机会。可我两样都有!每天望着蓝天,我都在想,是谁戴给我如此沉重的枷锁,是谁又在将我一次次拖入黑暗?我真想对着蓝天大喝一声,我是鹰,我渴望飞,我是鸟,我渴望自由。我更是一名军人,我渴望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我是无亏于这湛蓝的天空和圣洁的糙原的!

  ——万月

  33

  夕阳下,小溪边,美丽的古丽米热跟万月并肩而坐。

  这是chūn末夏初的又一个huáng昏,夕阳很是眩丽。科古琴沐浴在一片金色中,多qíng的山野发出无边的诱惑。

  两个人原本是认识的,早在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前,两人就是朋友。这得归功于父亲。父亲万海波是个闲不住的人,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便是到民间的各个角落走动,他认识各色各样的人,有些,关系还很密切。八岁的时候,古丽米热住在舅舅家,舅舅当时在新疆国民政府下属的一个军马场工作,说工作是好听,其实舅舅的职业就是驯马,他对马有着特殊的爱好,更有着道不清的感qíng。受舅舅的影响,古丽米热打小就喜欢马,一有空,就要到舅舅的马场骑马。偏巧万海波也喜欢骑马,就这样,古丽米热跟小万月在马场认识了。万月在马上的功夫,一半,是古丽米热教的,另一半,来自于另一个人。

  那个人古丽米热也认识,古丽米热的印象里,那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不但英俊,而且多qíng,而且开朗。一度时期,古丽米热唤他武哥哥,后来,后来舅舅跟他闹翻了,原由是武哥哥抱着她,坐在马上。那一天天特别的蓝,蓝得能把人的影子照见,风很暖,有几朵羊似的白云dàng在半空里。美丽的布尔旗糙原像一片阔大的毯子,铺展在她的视野里。那一天她很幸福,感觉不是在马上,而是飘在云中。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是马策跑时掠起的,小小的脊背后面很温暖,那是武哥哥宽厚的胸膛。他们从正午骑到了太阳偏斜,具体跑了多少圈,古丽米热记不清,她也不想记清,惟一的盼望就是马不要停下来,就那样驮着她,还有她的武哥哥,永远奔走在糙原上。

  后来舅舅策马追了过来,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套住了疾跑如风的枣红马。因为套得太猛,枣红马差点一个跟斗,幸好,她将要失重从马上飞走的一刻,武哥哥一个凌空,托着她跃到了地上。真的是托,武哥哥落地的时候,她是平躺在他双臂间的。舅舅喝了一声自己的座骑,跃下马,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从武哥哥手中夺走。

  那个夜晚,舅舅教训了她。舅舅是从不教训她的,重一点的话都从不说,但在那一个夜晚,舅舅的脸色很是骇人,说铁青也不过分。“往后离他远点!”舅舅骂完,这样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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