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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15)

  “不走了,这个假期我都陪着爹。”玉音的声音里充满了感qíng,她掏出纸巾,要给爹擦汗,被牛根实挡住了。“擦个啥,你爹又不是gān部,这点日头还是能抗。”

  牛枣花这才直起身,站在树林里,也不往前走。玉音发现,姑姑望爹的眼神有点奇怪,冷冰冰的,里面还充满疑惑。玉音不知道爹跟姑姑发生了什么,但她想,一定有了啥疙瘩,以前不是这样的。

  牛根实咳嗽了一声,想说啥,望一眼玉音又把话忍住了。这时候太阳已是很热,沙漠的日头只要跳过一人高,那份毒就出来了,玉音站在沙梁上,脖子里的汗水一般流。爹说:“玉音你先回去,我跟你姑姑商量个事。”

  玉音疑惑地盯住爹,姑姑突然走出来,抓着她胳膊说:“音儿你甭走,你也听听你爹说的有没道理?”

  “你看你,做啥么,不关娃的事,叫她回去。”

  “咋个不关,音儿不是小娃娃,你让她听。”枣花显得固执。牛根实一看妹妹的犟劲上来了,搓搓头,“算球了,不说了,你这人现在脾气大得很,跟你话都说不成了。”

  “不说你就走,音儿在我这住几天,我想她了。”

  “哟嘿,你说住就住?她妈还等她呢。”牛根实说着就让玉音收拾东西,跟他回去。他对枣花耿耿于怀,想拿玉音给她个下马威。枣花并不说话,拿眼望玉音。玉音让姑姑望得低下头,心里嘀咕着,表qíng十分尴尬。

  恰在这时,六根的花儿又响了:

  正月里采花没个花采

  二月里采一朵迎chūn花来

  三月里桃杏花红似火

  要采个牡丹四月里开

  五月里石榴花赛玛瑙

  六月里荷花水面上漂

  七月里银瓶花蜻蜓爱

  采一个桂花八月里开

  九月里huángjú花人人爱

  十月里松柏青了山崖

  十一腊月没个花采

  雪里头飘出个个腊梅来

  牛根实听了一阵,忽地一拧脖子:“六根,给老子滚开!”

  玉音没跟爹回去,太阳当头照的时候,她搀着姑姑回到了红木房。出乎意料的是,羊倌六根候在门口。

  “这热的天,你不要命了。”羊倌六根惊乍乍道。看见玉音,羊倌六根吐了下舌头。

  “谁叫你来的,放你的羊去!”枣花恶了一声,yīn着脸进了院。羊倌六根跟进来,问枣花病好些了没,要不要再抓几付药?枣花没理六根,径直进了屋。玉音望了眼六根,看到他脸上有块疤,脖子里好像有手抓下的痕迹。

  玉音帮姑姑摆了条湿毛巾,擦去脸上的汗,又将一杯凉开水递给她。等她走出屋子,羊倌六根已不见了。

  玉音撵出来,火热的沙漠里一个孤寂的影子在动,羊倌六根背有些驼,走路斜着身子。玉音见过的羊倌都这样,据说右手经常要扔石头打羊,把身子给扔斜了。

  “你是六根叔?”玉音赶上去问。

  “啥叔不叔的,叫我羊倌就成。”

  “我不认识你,但我见过老桩爷爷放羊。”老桩是六根的爹,沙漠里的老羊倌。

  听见这话,羊倌六根停下步子,回头问:“你是音儿姑娘吧,念大学?”

  玉音嗯了一声,两人算是认识了。

  “我有事问你哩,不耽误你吧?”玉音堵在六根前头,羊倌六根的那块疤有点耀眼。

  “不会问我这疤是咋回事吧?”羊倌六根打趣地摸摸疤,然后不打自招地说:“你爹打的,一铲子下去,脸就成了这样。”

  玉音很是吃惊,爹拿铲子铲六根?

  “脖子里的手印呢?”玉音突然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哦,这得问你姑姑。”羊倌六根像是随意地说,不过很快他又用惊讶的口气问:“不会是她叫你问的吧?”玉音这才看见羊倌六根脸上浮了层坏笑,不过不讨人厌。

  玉音已经猜出了什么,但眼下她顾不上这些。“我是想问问我爹跟姑姑怎么了,他们像是有了仇气。”

  “你姑姑没说?”

  “没。”

  羊倌六根抬起头,瞅了会天。正午的阳光晒得人脱皮,脚下腾起的热làng直往裤腿里钻,天静得没一丝儿风。“找个yīn凉处说吧,这么站着怕把你这个大学生晒黑了。”

  玉音跟着六根,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废弃的井架下,井架上搭着些gān枯红柳和梭梭,遮住了太阳。

  “知道不,这井差点儿打成。”六根说。

  玉音摇头,她离开沙漠好些年,这儿发生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都怪老郑头,硬说是不能开采地下水,害得人家打井队白白花了几万块钱。”

  “老郑头?”

  “就是省里来的郑所长,我们都唤他老郑头。不过他说的对,这沙漠,是不能打井了。”六根像是突然陷进了什么,目光变得痴起来。半天后他叹气道,“再过些日子,我也该走了,上面不让放羊了。”

  玉音急着想知道爹跟姑姑的事,催六根快说,六根卷了旱烟,边抽边给玉音道起了事qíng的原委。

  3

  玉音一脚跨进自已的家门,差点跟让尿憋醒的苏娇娇撞个满怀。

  “死丫头,没长眼睛呀。”苏娇娇提着裤子边跑边骂,人进了茅厕,声音还在巷子里响,“你还知道回来呀,一来就往沙窝里跑,也不跟娘老子说一声。”

  玉音几个屋里找了一遍,没发现爹,失望得一下蹲门槛上,妈说啥她根本听不见。

  “咋个了,一来就吊个脸,谁惹你了?”苏娇娇终于从茅厕里走出,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轻松

  “爹呢?”玉音气鼓鼓地问。

  “挡羊呢,给你挣钱呢。”苏娇娇的话里有明显的不满。也不知为啥,娘俩到一起,总是没好话。玉音有啥事,也很少跟妈说,母女俩的关系是越来越生分了。

  “给我挣钱呢,怕是不安好心吧。”玉音仍在气头上,说出的话硬绑绑的,苏娇娇看一眼女儿,发现她脸赤红着,胸脯子一鼓一鼓的,像是吃了火药。便没好气地说:“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也是。你书念的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哪还把娘老子当个人。”说着进了屋,鞋一脱又躺在了炕上。

  玉音懒得跟母亲说,这阵儿恨不得跑到沙湖去,当面跟爹问个清楚。

  玉音真是没有想到,爹竟然看上了姑姑的林子,非要缠着姑姑jiāo出来,说办个什么沙漠观光渡假村,赚城里人的钱。羊倌六根说这些话的时候,玉音只觉得胸腔子里冒火,爹怎能这样,这不要姑姑的命么?

  玉音还没出生时,姑姑枣花就离开沙湾村,住到了沙窝铺。没有人知道她迷恋沙窝铺的啥,那时沙湾人战天斗地,革命的火焰燃遍广袤的大漠,红旗已cha到沙漠边上。在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多快好省,大gān快上的jīng神指引下,沙湖的树被一株株放倒,蔚蓝的湖水被填平,飘香的沙枣花成了资本主义的毒糙,必须铲除gān净。沙湾村铁姑娘队最小的铁姑娘牛枣花背着一袋炒面,赶着骆驼,跟同伴们来到沙窝铺,发誓要用半年时间,将十二梁子上的红柳和沙刺全铲尽,要把这儿开成腾格里沙漠最广阔的大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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