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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26)

  “听不明白回来听!”孟小舟吼完这句,叭地挂了电话。

  江长明傻在了那儿,弄不清孟小舟吃了啥药。过了不到十分钟,手机响起来,一看是孟小舟,江长明的倔劲就上来了,正要在电话里质问他,猛然一听是孟小舟的母亲欧阳老师,江长明这才按住火。

  欧阳老师说刚才孟小舟在她这儿,因为一件小事,跟她发火,请江长明不要为刚才的事生气。“他的脾气越来越大,我这当母亲的都看不懂他了。”欧阳老师说。

  “他人呢?”

  “他把手机掼在沙发上,走了。”欧阳老师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颤,她在替儿子跟江长明道歉。

  江长明忙说没事儿,要欧阳老师不要多想。欧阳老师却在那头哽咽起来,末了说:“长明啊,你啥时回来,我想见见你,小舟这孩子,我真有点不放心。”江长明说等他回去就去看望她,请欧阳老师保重。欧阳老师难过了一阵,有点不舍地挂了电话。

  江长明对欧阳老师,虽不及师母叶子秋那么亲,但心底里仍是很尊重的。没结婚前,欧阳老师还想把自己的一个学生介绍给江长明,后来看到白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江长明能感觉到,欧阳老师心里一直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如果不是孟小舟跟林静然发生后来的变故,他跟欧阳老师不会生分到现在这个程度。

  第二天中午,老范回来了,一头的汗,进门就说:“这年月,没法活了。”江长明忙问咋回事?老范说,乱石岗子两千号人集体给他下跪,求他给条活路,不要把拴娃子抓走。

  “拴娃子是谁?”

  “就是那个失手打死老汉的年轻人,可怜啊,为了一桶水。”老范直叹息。

  “抓走了?”

  “能不抓么,杀人偿命。”老范接过水杯,又道,“其实也怪不上拴娃子,老汉是中暑中的,拴娃子只是推搡了他一把,一头栽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那咋还要抓?”

  “眼下这关头,不抓能行?抢水抢得都红了眼,水车压根到不了村里,半道上便让村民抢光了。杀一儆百哩。”

  “可这对拴娃子不公平,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江长明有点急,心想老范咋能这么糊涂。

  “这理我懂,但不这么着就镇不住人,你没到现场,跟上甘岭似的,幸亏车是铁的,要不然车都给你撕成片片子,抢个jīng光。”

  江长明的心qíng愈发沉重,从老范脸上,他再一次感受到沙祸对人类的bàonüè。他觉得应该很快到下面去,看看滚滚沙làng是怎样向人类横施yín威的。

  “范老师,上一个课题的钱还有吧?”江长明一直称老范为范老师,老范在治沙领域算是老前辈,虽然没出啥大成果,但一生为人做嫁衣,沙漠所每一项成果都凝结着他的汗水和智慧。

  江长明上一个课题是跟老范合作完成的,得了部里的二等奖,课题成果目前已转化为生产力,对改造五佛的沙产业结构起了很大作用。按惯例,课题经费的一半先拨到研究地治沙站,由地方治沙站跟课题负责人统筹使用。

  “有,还结余八万多呢。”老范说。

  “我想把它拿出来,你雇几辆车,赶快给农民送水。”

  “这,合适么?”老范显得犹豫。

  “怎么不合适,眼下旱qíng严重,我们也得为农民做点实事。”

  “可这是研究经费呀,乱花乱用会不会挨批?”老范是个本分得有点古板的人,五佛人私下称他范学究,意思就是不开窍,没法跟时代融合。

  “研究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沙乡人的日子。拿出来吧,出了问题我负责。”

  老范再三斟酌了一会,最后算是点了头。其实他也是让现实bī的,治沙站要是再不雇车送水,以后他就休想再跟那儿的农民说上话,那几个点正好又在课题研究的范围里。

  说做就做,老范很快取钱雇车去了,江长明也收拾东西,要跟老范一道下去。

  水车一上路,老范突然就高兴了,说他这次可以露一回脸了,这些日子他都让老乡们骂得抬不起头来。说就他治沙站穷,穷还跑来包点,不是害农民么?

  江长明让老范说得苦笑不得,县上就是这样,各单位qíng况不一样,给下面的实惠也不一样,老百姓只认实惠,不认你老范。

  五辆水车从龙峡寺水库灌了水,浩浩dàngdàng上了路,壮观得很。老范告诉江长明,沙漠近处已找不到水源,送水车每天都要往返几十公里,到县城附近或有自来水的镇子上拉水,沿途的农民提着水桶,赶着牲口,就等着拉水车经过。“那景儿,跟难民一样,眼里全是渴。”老范话还没说完,江长明便看到几辆车从另一条路开过来,有个司机跳下车,跟老范说:“这条路过不去,农民们堵住车要过路费,说是把他们的桥压坏了。”

  老范一下火了:“这些贪心鬼,都啥时候了,还发国难财。”老范的话有点夸张,但愤怒却很真实。江长明也感到农民太缺少大局观念了,这种时候,怎么还能制造是非?

  车子只好拐到另条路上,走了没多久,江长明便看到排在路边等水的农民。提桶的,端盆的,扛着塑料大桶的,男的全光着膀子,女的用头巾裹住脸,怕qiáng烈的紫外线晒得脸上起皮,一字儿码开,排成黑压压两条长蛇阵。路边不远的地方,牲口们被集中在一起,圈在临时搭成的几个塑料大棚里,也是大张着嘴等水。一看水车过来,人群马上发出骚动,还好,路边有值勤的警察,这也是县上临时做的安排,确保远处的农民得到水喝。连续过了几个村子,都是这样的qíng景,江长明忍不住问:“不是送水已有些日子了么,怎么还是这样?”

  老范叹气道:“天爷把农民旱怕了,他们抢了水不是喝,而是存在水窖里,怕过几天县上不供水,也怕水库gān掉。”

  “县上除了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

  “能有啥法呢,五佛的qíng况你知道,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天一旦大旱,牲畜就成批的死,损失大着哩。县上也是让死怕了,暂时顾不上别的,先救急再说。”老范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是拿五佛跟邻县比,上游的苍làng县有五座水库,下游的沙县有沙漠水库,就五佛,夹在中间,除了县城有座小水库,再没地儿蓄水。这是由五佛的历史形成的,五佛以前不是县,是后来行政区划变更时从沙县跟苍làng划并过来的。老范认为,五佛吃亏就吃在没水库上。江长明却说:“这么下去,有水库又能若何?”一句话把老范给问住了。

  半天了,老范才叹气道:“报应,老天爷没瞎眼,就我到五佛的这几十年,毁了多少树,破坏了多少植被。老天爷怒了啊——”

  “可县上还是意识不到。”江长明不由得联想到自己曾跟五佛县政府据理相争造纸项目的事,这次下来,他已听说造纸厂有了效益,去年给县上纳了五百万的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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