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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_许开祯【完结】(28)

  五羊婆不但手脚麻利,人也很直慡,这么多人上她家吃饭,就像给她长了脸,乐呵呵的,早把儿子的事忘了。进进出出间,就把村里的事说了。原来这个村子有眼机井,是她男人当队长时打的,水还行,浇一村的地没啥问题。前年村里接连有三个妇女跳了井,都是男人赌博,把家业给输光了,女人想不过,投了井。那井便废了。去年村里又集资,说是重新打一眼,结果花了五六万,打了三处地方,都没找到水。

  “你说日怪不,原本水旺旺的,咋一死人就给没了水?”五羊婆问老范。老范啃着jī骨头,不能说话,拿眼示意江长明。江长明只好耐上xing子说:“不是死不死人的问题,地下水没了,当然打不出井。”

  “水咋能没,它不就在地底下么,能跑哪去?”

  江长明没想到这么浅显的道理她都不能懂,倒是她媳妇jú儿接话道:“天不下雨,地不长糙,哪来的水?”

  五羊婆白了媳妇一眼,嫌大人说话她cha嘴。“青海咋就那么多水,山那个绿哟,妈妈,能眼馋死人。早知道晒个jīng地皮儿光,说啥我都不来,一根冬虫糙值两角钱呢。”一提青海,五羊婆的脖子都兴奋了,扭来扭去的,她还学着青海人的样漫了句花儿。

  “你们挖药,当地政府不挡?”

  “不就挖个药,他挡个啥,药是山上长的,又不是他政府的。”

  “可这也是破坏植被,破坏生态,政策不允许的。”江长明忍不住又给她讲起了道理。

  “啥植被啥生态,你说的洋话我听不懂,人总得活么,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那你说该做啥?”一句话把江长明问的,半天应答不了。

  是啊,你说该做啥?!

  人总得活,这便是硬道理。

  往冰糙湾去的路上,老范问江长明:“你看jú儿跟谁像?”江长明想了半天,想不出来。老范慢悠悠说,“六根。”

  “六根?”江长明显得惊诧。老范这才说,jú儿是羊倌六根的女儿,羊倌六根的老婆生下jú儿不久,嫌沙窝里穷,跟上一个贩羊的跑了。六根又当爹又当妈,把jú儿拉扯大,还供她上了初中。

  “六根人呢?”

  “他去了沙窝铺,以前是两头跑,隔空不隙还知道回来一趟,现在是常住那儿了,听说在沙窝里又有了相好的,乐不思蜀了。”

  江长明哦了一声,他也有些年没见六根了,六根送过他一条白毡,说老睡地窝子身体容易受cháo。那毡至今他还铺着,舍不得扔。没想六根竟是个命苦人,在他面前六根从没提起过这些。

  4

  连续半月,江长明跟老范奔波在乡间地头,水荒算是度过去了,可接下来的问题更大。粮食绝收,农民信心受挫,下一步的生活怎么安排?

  县上接连发了几个通知,要求各乡镇全力做好劳务输出,积极引导农民外出挣钱。说起容易做起难,这么多农民你往哪输?老范求江长明想想法子,看外面有没熟人,帮他联系联系,给那几个村的农民找个活gān。江长明哪有这层关系,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学生,北方学院进修时他代过课,现在酒泉当个科技副县长,打电话问了一下,学生说那边也在搞劳务输出,实在帮不了这忙。江长明灰心了,原本以为自己是忧国忧民的,却连这么点实际问题都解决不了,老范急得嘴上起了泡,完不成任务县上要给治沙站挂huáng牌,他就越没空子陪江长明搞课题。这天两个人正在屋里发着感叹,师母叶子秋打来电话,问他最近qíng况咋样?江长明便把遇到的困难说了,师母想了想说,她倒有层关系,不过好久没联系了,要江长明等她的电话。

  直到第三天上午,师母叶子秋才打电话,说事qíng联系妥了,要五百人,没啥具体要求,只要能gān活便行。江长明忙问是啥活儿,在哪儿?师母说是去新疆,摘棉花。她有个朋友是新疆农场的场长,答应帮这个忙,工资还可以开高点。江长明很高兴,当下就跟老范去乱石岗组织人。谁知到了乱石岗,村子里却静静的,就像没人住,一问才知,五羊婆把人全带着去了青海,她儿子昨天放出来,今儿一大早便出发了。

  “是去挖药么?”江长明不由自主地问。

  “是挖药,五羊婆说,挖半年药比种两年庄稼还qiáng,听说虫糙又涨价了,一根能卖三角钱。”留守在村里的老婆婆说。

  江长明一阵静默。老范捣捣他,走吧,乱想没啥用。江长明苦笑了一下,抬头望望天,天还是那么蓝,那么热,一阵风chuī来,把他脑子里的想法刮没了。老范说去冰糙湾,这时候江长明已觉得去哪儿不重要了,他心里的热qíng正在一点点消退下去,变成黏黏的带点苦腥味儿的液体。这液体或许原本就在他心里,只是一直被另一种叫作激qíng或痴qíng的东西掩盖着,这阵儿冒了出来,他的心便犯酸,酸得他胃都要收缩。老范看他脸色不大对劲,还当他中了暑,江长明硬撑着笑笑,说中暑哪有这么难受。

  到了冰糙湾,江长明一句话不说,凝视着沙漠的目光呆呆的,像个傻子。老范跟村长商量完事儿,发现他还蹲在一墩枯死的梭梭前,面容有些惨淡。老范是个明白人,这阵只能装糊涂,忽地扯开嗓子,学瞎仙那样吼了几句贤孝,没想吼出的正是江长明爱听的《绣荷包》。

  南绣普陀山,北绣饮马泉

  凉州城绣在了荷包一边

  上绣磨脐山,绣上药王泉

  七辆糙车直奔huáng羊川

  下绣张义川,绣上糙湖滩

  天梯山绣在了最北边

  荷花水面漂,玫瑰五月开

  gān糙花绣在山顶上开

  江长明猛地起身,也学老范的样,扯了起来:

  抽一根赭huáng线,绣一个斗牛宫

  老君爷绣在了云端

  绣一个曹老仙,绣一个蟠桃园

  王母娘娘绣在瑶池边

  抽一根花红线,绣上七仙女

  七仙女绣在了云端里

  哎唷唷,七仙女绣在了云端里

  老范嘿嘿一笑,知道江长明一吼这个,心里的那根筋就过去了。果然,江长明走过来,接过他身上的包,跃步出了村子。

  三天后五百人组织了起来,县长很高兴,亲自赶来送行。江长明怕老范身体吃不消,硬要一同去新疆,说一路好照顾。老范急了,再三说:“你帮这个忙就很感谢了,哪还能让你再làng费时间。”

  老范一走,江长明便静了下来,他开始动手整理资料。老范留给他很多有用的资料,有些是县治沙站做的基础xing研究,有些是老范收集来的气象、农业、水利等方面的数据,这对完整课题有很大作用。一本资料夹里,保存的全是五凉市政府和五佛县关于治理沙漠的红头文件,江长明翻了几份,觉得很有意思,单从某一份文件看,这些政策和规定都是很符合实际的,但把前后文件联系起来,江长明就发现不少漏dòng。至少在对水资源的开发和利用上,就显得自相矛盾,有头痛医痛,脚痛医脚之嫌。江长明花了一上午时间,把这些文件读完,发现前后十年时间,五佛县对沙漠水资源的态度发生过三次大的摇摆,概括起来有开采、保护、再度开采三个过程。看来县上不是意识不到,而是在现实面前总出现政策上的徘徊和犹豫,这一徘徊一犹豫,对沙漠造成的影响便很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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