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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活寡_许开祯【完结】(27)

  yīn云(14)

  只一眼庄地便明了,管家六根拿了他的洋火,还送了人。管家六根绝不是一个轻易送东西给别人的人,定是有什么事儿求李三慢。庄地怔想半天,没想到。就听李三慢慢悠悠地说,这院里终日漫着股子药味,好像我把药铺开过来了。庄地知道这是李三慢在报复他,李三慢是第一个上门提亲的人,想把自个的丫头嫁进来,这话分明又是在咒他,他忍不住了,起身冲下人说,把驴车吆过去,煤卸下。

  一听这话李三慢慌了,这是下河院的规矩,卸下便是全罚了。李三慢先是死活不承认偷了煤,还说世人有偷煤的么,有么,你不怕倒霉我还倒霉呢?东家庄地也不跟他qiáng辩,只说,卸下来数,要是我冤枉你,这一院的煤,你全拉走,白送!李三慢知道抵赖不过去,口气软下来说,多装的给你,掏钱的凭啥也要给你?庄地冷冷道,你要我把驴子也拴下么?就有下人走去解驴套。李三慢这才彻底服了软,毕竟驴子跟煤比起来,还是重要得多。

  夜饭后天幕及时掩住了大地,麻黑的夜空下灯芯揣着心思去见公公,白日里的事让她背着包袱,都是自个不上心,才让小人得了手。东家庄地的屋里亮着灯,油灯的颜色跟主人的脸色一样昏huáng而又捉摸不定。待媳妇连责带怪把自个贬一顿,东家庄地才明白似地掩去脸上的愁色,qiáng笑着说,他要是真偷,你盯了又顶啥用?斜倚在门框里的灯芯一时辩不过,公公避开她而谈及别人,分明是用一种穿透黑夜的光儿给她浑沌的心打开世理之路。她在公公的话里上下游走了几个来回,最后才从油灯掩着的那双眼里看到了答案。她释然一笑,紧绷着的心瞬间轻松下来。公公接着说,按说偷啥也不偷煤,他是故意跟我找茬哩。下河院不吃他的药,他发不了财,有气。公公自然没提提亲的话,媳妇白日里一连串的举动完全超出他的预想,他像是在麦田里意外捡到西瓜般的振奋。

  一待媳妇转身离去,他振奋的心立刻回到现实中。白日里惩罚李三慢的快意早已散在了后院里,此刻却是另一番愁绪。连李三慢这样的人都敢跳出来撒野,这下河院的前程真就暗淡到人尽可rǔ了?

  没等煤拉完,下河院的活又来了。冬日成圈的羊和牛全从山上赶了来,喂糙就是件大事。院里的下人本来就少,偏让东家庄地又打发了两个,人手一下吃紧。

  想想下人,东家庄地忍着的火复又窜到头上。下河院的下人,在老管家和福手上,真是没得说,懂规懂矩不说,gān活那个劲,恨不得把自个的力气全淌到院里。一到六根手上,这下人,一天天没了样。就说赶走的这两个,一个夜里到厨房偷ròu,说是偷ròu,却抱住奶妈不放,看见奶妈身上的血口子,东家庄地就觉脸皮让喂肥的láng抓了,那口子到了心上,烂的就不只一个dòng。气归气,家丑又不能扬到沟里去,咽了气打发了事。另一个,躺在暖烘烘的糙垛上睡觉。本该热火的糙院子让庄地闻到了冷清,进去就看见这只懒猪。想想收留他时也这样睡在南山坡的暖阳里,一股子失望便从脚底升起。这头懒猪还争辩说是铡糙的huáng五病了,动不成,但糙院里那么多的活,独独他就看不见,遂给了一把麻钱打发走人。

  下河院不让沟里人进院帮活的规矩在这个冬天里让东家庄地把自个变成了驴子,刚从磨道里下来就得到碾道里。铡糙的huáng五确是病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别的人,铡糙不同别的,不是谁也能cao住铡刀,稍不留神一铡刀下去,喂糙的人双手就没了。没办法,只有他亲自来。灯芯看见公公脱了棉袄,满头大汗铡糙的样子像是跟谁赌气。公公的作为在这个冬天以不可想象的速度丰富着她的思维,让她顿悟要撑起下河院绝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遂默默拿了钗,往糙棚里钗糙。

  夜黑更有夜黑的事儿。

  下河院管家有管家的账,东家有东家的账。大到牛羊布匹,小到针头线脑,凡是沟里人用了的,东家庄地都要记到账上。这绝非一件简单容易的事,凭的不只是耐心,还有对整条沟每一户人家的把握。越是小账,你越要跟人家jiāo待清,免得人家说你偌大个下河院,竟打三分两分的主意。沟里确有那么一些小人,眼睛专盯着这三分两分的事。闹不好,下河院几辈子的声名就要坏到这三分两分上。因此庄地做起来,就格外的用心。

  yīn云(15)

  这天他推说眼睛疼,差人唤了灯芯记账,自个却抱了烟壶端坐。油灯勾出两个人的轮廓,算盘声和着水烟壶的咕嘟儿声一直响到深夜。中间奶妈怕一盏灯不够用,又添了盏,没等奶妈出门庄地扑地就chuī灭了。

  奶妈心里嘀咕,不就一盏灯么。

  灯芯却硬是留心到了这个细节。

  忙至后半夜,儿媳灯芯回屋后,东家庄地忙不迭地从椅上奔过来,翻开账本,仔细地查看起来。一张枯脸因激动瞬间溢出难见的喜悦,慢慢便兴奋得不能自已。账记得工整,一笔笔的,清晰而一目了然,特别是他有意弄错的几笔,竟也给不露痕迹地改了过来。

  东家庄地震在了那儿。

  摇摆的灯光下,一脸愕然的东家庄地手抱烟壶,心cháo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离下河院五里远处,油坊却是另番景致。

  自开榨后,下河院的油坊终日彻响着碾子的隆隆声,白雪覆盖的沟谷上空,一股子清洌洌的油香日夜飘dàng。

  新盖的廊房里,管家六根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这廊房是chūn后盖的,也就是娶灯芯前不久,四大间,却花了足足有六间的银两。当时,东家庄地忙着应对四处上门提亲的人,油坊的事一应儿jiāo他手上。管家六根那阵儿闹得慌,心堵,不只是东家庄地要娶儿媳妇,是他跟油坊马巴佬的关系出了点岔。这岔出得也日怪,开chūn某一天,马巴佬忽然跟他提起了前年一档子事,油的事。马巴佬的意思很明显,那十几桶油不清楚,主要是下路不清楚,油卖了钱呢?狗日的马巴佬,他倒记得清楚,前年的事,他竟还记着。六根当时说,过去这久了,我也给忘了,还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做甚?马巴佬说,不对,管家这话不对,啥叫个陈谷子烂芝麻,事儿就是事儿,搁多久也是个事儿,该说清还得说清。这事能说清,说清我这管家还有啥当头?六根心里气恼着,嘴上仍旧支支吾吾,没想马巴佬重腾腾丢过来一句,要是说不清,我找东家说去!

  挨天刀的马巴佬,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这么要挟他!六根压住火,息事宁人地说,算了,马巴佬,不就几桶油么,你要是缺油吃,今年给你补上,瞅瞅今年这菜子,满地绿的,怕是到时你一家大小天天喝都来不及呢。

  球!马巴佬恨恨吐了个脏字,管家你哄谁哩,我是三岁大的小孩,我是吃屎长大的?管家你听着,我马巴佬也是眼里糅不得沙子的人,你要是想糅,尽管糅,可我把丑话说前头,哪天我要是活得不慡心了,也是能张开口咬几下人的!

  一句话说得,六根怕了。跟马巴佬的关系就像是一对犁地的犏牛,得合着劲儿往犁沟里走。一头耍了xing子,另一头的苦就到了。打心里,他是怵马巴佬的,也不敢真惹翻他。他马上赔着笑脸道,好,好,好,啥话也甭讲了,这不要盖廊房吗,补给你,前缺了后补,你跳个啥蹦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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