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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_许开祯【完结】(7)

  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活动,那一定是牧民,为了让牲口吃饱,他们不得不把牧场搬到更远的地方,牛羊几乎要将嘴啃到雪线那儿了。邓朝露费神地巴望半天,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洛巴。她心里叫了一声,恨不得将头伸出去,冲辽阔的糙原还有糙原深处那个人喊上两嗓子。

  洛巴是藏人,一个顽固的家伙,终年奔走在糙原上。邓朝露认为青年洛巴是个神秘主义者,他三十二岁,有一双深邃的黑眼睛,高高的鼻梁,一副经紫外线常年照she变黑变红的脸膛。他的健壮让整个糙原羡慕,感觉他就是糙原上最剽悍的牛,一头长发终年披着,掩住了他宽大的双肩。邓朝露认识洛巴时,洛巴还年轻,刚刚肩负起为糙原为雪域奔走的重任。以前这项重任由他的父亲肩扛着,父子俩都是“把窝”,神的仆人,但又跟别的“把窝”决然不同。他们纯洁、神圣,跟雪山一样gān净。但又刚烈、敏锐,是糙原上的鹰。

  青年洛巴一定是在为河奔走,因为他去的方向就是河的方向,他在走向河的上游,源头的地方。

  车子翻过一座山梁后,洛巴不见了,隐在了山后。前面出现了几座铁塔,随后,邓朝露就看见白云深处那若隐若现的白房子。她的心猛疼了几下,那些白色的瓦房刺激了她,慌忙将视线收回,藏在了车里。

  “是晕车吗?”林海洋很及时地问。

  邓朝露没有回答,她的心思忍不住又要往秦雨身上飞。每次经过糙原,看到藏匿在云端下那若隐若现的白房子,心就会被撩起,由不住地飞上去,飞进白房子里。那儿是她跟秦雨的开始,不,准确说应该是她暗恋的开始。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秦雨不再属于她,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吴若涵!邓朝露恨恨咬了一遍这个名字,痛苦地闭上了眼。林海洋见她痛苦的样子,没敢再吭声,痴痴地看着,也是一副惆怅百结的样子。

  车子是下午五点抵达沙湖县的,县长孔祥云老早就候在宾馆,看见他们,一阵风似的迎上来,跟章岩握手寒暄,又跟邓朝露他们一一问了好,周全而又礼貌地将他们请进宾馆。邓朝露他们这次下来,是以专家的身份给沙湖县会诊把脉,并将沙湖县的qíng况带上去,以专家意见的方式呈给有关部门。所以县里领导很重视,车子还在龙山县城时,孔祥云就打电话说他在宾馆恭候了。章岩当时听了很高兴,说孔县长就是不一般,每次下来都得麻烦他。林海洋马上附和道:“是啊,都是所长您的面子。”邓朝露当时厌恶地瞥了林海洋一眼,她最讨厌这种趋炎附势的人。

  住定,洗过澡吃饭。晚饭由县里安排,规格不低,陪了两桌人。正吃得热闹,南湖村支书牛得旺突然闯进来,没头没脑地说打群架了,为打井的事村民们把县里gān部打了。

  “躺下了两个人,刚送到医院,村里也伤了好几个。这帮没记xing的,说不让打,偏打,县gān部也是他们打的?”牛得旺还在跟县长孔祥云汇报,孔祥云已经翻脸骂开了:“老牛你个没长眼的,没见我在招待省里贵客吗,啥事你也往桌子上端。”牛得旺抹了把汗,冲一桌的客人望了望,第一个居然认出了邓朝露。

  “秦老头还好吧,他咋没来?”他问邓朝露。邓朝露忙起身,要跟牛得旺说话,牛得旺却抓起一茶杯,也不管杯子是谁的,咕咚咕咚就往肚子里灌。县长孔祥云急了,抢过水杯骂:“我的杯子你也敢喝,无法无天了,让服务员给你倒一杯。”骂完又说:“没吃吧,就知道你闯来没好事,想蹭饭明说,坐下一起吃。”有人站起来,要招呼牛得旺。牛得旺冲孔祥云呵呵一笑,说中午就没吃呢,却不坐,顺手抓了一大块羊排,又捡两个馒头,走了。

  “这狗日的。”县长孔祥云骂了句脏话,一把拉过凳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来,接着吃,差点让他扫掉兴。”但是邓朝露他们的兴趣却再也起不来,无论孔祥云怎么使劲,气氛再也回不到先前。孔祥云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说:“没事,打就打了。”见章岩疑惑,又道:“都是为了水,明天你们到现场就知道了。”

  要看的现场就在南湖。南湖以前并不叫南湖,叫青土湖。其实最早也不叫青土湖,还有个更好听的名字:潴野泽。《尚书·禹贡》里记载了十一个大湖,其中就有潴野泽。也有说大禹治水,到潴野泽才算大功告成。史书上说,潴野泽大得很,一望无际,把半个沙漠给淹了进去,面积至少几万平方公里,水更是深得出奇,好几十丈呢。后来潴野泽一分为二,西边的叫西海,也叫休屠泽,民国时改名为青土湖。改名青土湖时,这里还碧波dàng漾,水域不下四千平方公里,仅次于青海湖。解放初期它还有一百多平方公里水域,这都有明确的记载,邓朝露看到过。沙漠里的孩子都能背出,这里曾经碧水粼粼,水糙丛生,湖光波影,水鸟争鸣。只是可惜得很,后来它就完全gān涸了,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在此握手,流沙很快覆盖了它。

  再后来,这里就又多出两个名字:南湖和北湖。

  南湖村支书牛得旺恭迎在村口,看见车队,一招手,村民们就稀里哗啦围了过来。县长孔祥云走下车,环视一眼。

  “人咋都闲着?”他问。

  “不闲着咋办,水让下面抢走了,不闲也得闲。”牛得旺气咻咻道。

  “怎么说话呢老牛?”一旁的镇领导急了,抢白一句。牛得旺一点不在乎,只管跟孔祥云说:“说了不让移,偏移,这下好,给了地还抢水,你看把北湖毁的。我看这湖里是住不成了,县长你把我们弄走吧。”

  “弄走,想到哪去?”县长孔祥云并不恼,逗笑似的说,目光却扫向北湖。曾经密密麻麻长满红柳枝、沙刺还有梭梭的北湖的确已被开发得不成样子。人是住下了,房子也盖起来,但植被一大半没了。一股风卷起,天地立刻昏huáng。

  “县城,市里更好,住楼房,当gān部,喝自来水。”牛得旺嘴里一边呸着一边道,风把沙子chuī进了他的嘴,说出的话里就有一股尘味。

  “不怕把你舒服死?”县长孔祥云也让风沙迷了眼,揉了揉,臭了一句牛得旺,又道,“我说头发咋白那么快,原来做梦梦白的。带路,看看去!”

  牛得旺咧嘴一笑,风没了,是卷地风,来得快走得也快。天又晴朗起来,空气gān燥得烦人。牛得旺抖抖披着的衣服,蹶蹶蹶往前走了。孔祥云也走,还叫章岩他们一块前去,说打井的地方不远,不几步就到。村民们趁势围上来,七嘴八舌告起了状。孔祥云并不恼,任村民们告,镇长想制止,被他瞪一眼,吓得往后缩了。村民们前呼后拥,边吵嚷边往沙漠里去。声音惊起了路边的骆驼,瞪着一双大眼怪怪地望住这些陌生人。骆驼也被太阳晒得有皮没毛,一点没有美感。几只沙娃娃哧溜哧溜从人脚底下穿过,滑得跟鱼儿一般,动作好不熟练。副所长章岩踩着了一只,吓得妈呀一声,惹笑了孔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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