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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往事_许开祯【完结】(60)

  此后,两人曾决计离开混成旅,弃暗投明,但放眼望去,到处是军阀混战,láng烟四起,哪儿才是光明的所在?1929年4月,庞炳勋率部返回安阳驻防,并缩编为陆军暂编第十四师,下辖两个旅,这时的曾子航已升为营长。而刘喜财因为迷茫的心灵越发迷茫,整天除了看药典,再就是拿些古怪的糙辨认,似乎再也无心留恋部队了。1930年5月,中原大战爆发。庞炳勋奉命参战,这时的庞炳勋已非昔日的庞旅长,多次失败的教训和被整编的痛苦令他学会了保护自己,虽是与蒋军作战,但他避重就轻,保存实力,部队非但没有削弱,反而通过缴获的武器弹药得到了补充。中原大战后期,张学良出兵助蒋,冯玉祥的西北军纷纷倒戈投向蒋介石。庞炳勋倒戈未成,率部北渡huáng河,在新乡稍事停留,即经获嘉县进入山西,又经夺火镇、高平、长治,最后到达沁州。时已进入严冬季节,庞炳勋的部队衣食无着,陷入困境,只得靠晋军将领徐永昌的一点接济勉qiáng维持。

  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有天深夜,营长曾二喊突然大叫肚子痛,等刘喜财闻讯赶去时,曾子航全身抽搐,脸色惨白。部队供给严重不足,药物更是不敢想,部队驻扎地离最近的城市也有一天一夜的路途,眼瞅着曾子航痛得死去活来,刘喜财大着嗓门喊,二喊,你是不是吃了啥不该吃的?曾子航忍着剧痛,指着桌上的半个野果子给他看。刘喜财一看,天呀,他竟吃了石果,这东西外形酷似山果,实则是一种毒xing很qiáng的野生果。幸亏他只吃了一半,要是全吞下,怕是早没命了。弄清原委,刘喜财也不管他是不是营长,掏出家伙就往他嘴里喷尿,喷完,又跑郊外摘来一堆野糙,揉碎给他往嘴里填,就这样折腾了一夜,曾子航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这以后,曾子航对刘喜财,就有了另外一份qíng感,救命之恩。谁知人生这玩意,有时竟是那样难料。刘喜财拿野糙救曾子航的事,慢慢在军中传开,后来竟传到庞炳勋耳朵里。庞炳勋部被改编为步兵第一师后的一次行军途中,半夜时分,刘喜财被秘密带到师部临时住地,带他来的人说,有人中了毒,要他想办法尽快施治。刘喜财先是推托着,说自己压根不懂医术,不能拿人命当儿戏。谁知那人当下翻了脸:“怎么,难道你要庞师长亲自过来求你么?”一听庞师长,刘喜财不敢了,再者,当时他已对拿野糙去毒着了迷,忍不住就往行军chuáng上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刘喜财的心,就扑腾扑腾跳起来。原来中毒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路跟着部队从京城跑到河南的京剧名缓苏婉玲,庞师长爱听京戏,这苏婉玲,偏偏又喜欢跟部队黏在一起,世间的事,谁能说得清哩。刘喜财大约问了下qíng况,带他来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中了毒,到底啥毒,不知道。而且,听那口气,好像这中毒的事,还不能让外人晓得。说师座相信他的能耐,医吧。

  刘喜财没有退路,他相信,苏婉玲中毒绝非一天两天,而且,一定有医生诊治过,只是行军途中,一切从简,师座处于别的心机,又不能将她转到地方施治,可能也是在无可奈何中将希望寄托于他。年轻气盛的刘喜财决心赌一把,凭着病人的脸色,唇色,还有疼痛的程度,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三种糙,揉碎,给病人喂下去。还不放心,又跑回住处,翻腾出他一路觅到的解毒药,想了想,择了一种,大着胆子跑回来,给病人喂下。

  事qíng过去了两天,相安无事,刘喜财心想,一定是他解毒有方,苏婉玲得救了。谁知第三天夜黑,营长曾子航从外面扑进来,一把提起他说:“快,快跟我走。”不容他分说,曾子航已将他拉出来丢到马上,扔给他一个包袱,声色俱厉地说:“快逃,翻过这座山,就是huáng河,顺着huáng河往北跑,越远越好。”刘喜财当下便明了,定是苏婉玲出事了,还未等他说出一个谢字,曾子航已抽鞭驱马,烈马驮着他,疯了似地消失在黑夜。

  刘喜财躲过了一劫,若不是曾子航提前得到消息,他的命,可能就丧在那茫茫的行军途中了。苏婉玲挣扎了两天,终还是落了气。大悲中的师座不问青红皂白,认定是刘喜财的糙药害了一代名缓,非要拿他是问。刘喜财一路漂泊,历经艰险,等回到老家祁连山时,已是第四个年头。父亲在他进门的前一月,溘然去世,据说到死时还大骂他不孝,为啥不子承父业,偏要到部队上吃粮!刘喜财在父亲的坟头守了一月,断然死了投军报国之心。自此,他天天出没于茫茫的祁连山间,以觅药种药为生。若不是陆军长多方打听,派仇家远找到他,怕是,这一生,他都要在祁连山中度过。

  第八章 入赘

  第一节

  拾粮困惑得吃不下,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闪出水英英那张脸,那是一张曾经高高悬在云端里的脸啊,望一眼都那么奢侈。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遥远处飞来:“她真的要嫁给我,水家三小姐真的愿意嫁给我?”

  事qíng过去很多天,拾粮突然问:“叔,你也吃过粮啊?”刘喜财不吭声,刘喜财这段日子好像把魂丢了。

  拾粮不死心,怯怯的,又问:“叔,那个专员,到底跟你喧了啥?”

  “夹嘴!”刘喜财这下火了,恨恨地,臭了一句拾粮。半天,见拾粮短了jīng神似的,木呆着脸不说话,他又宽慰道:“娃,咱种药的人,心里只装药,别的,啥也甭装。”

  “叔,我懂。”

  “不,娃,你不懂。有些事,叔都犯惑,你就越发没法懂。”药师刘喜财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目光,痴痴的,呆呆的,仿佛,被什么捉着,又仿佛,掏空了似的,里面空空茫茫,一片绝望。

  “叔……”拾粮忍不住又唤了声。

  “娃,叔没事,叔真的没事,叔就是想啊,人这一辈子,路咋走才算是个对?再者,老天爷,他到底长没长眼睛?”

  拾粮一听,也垂下头,一副心事浓重的样子。

  药早已收完,青石岭看上去就像被人揭去一层皮,翠美的山色不见了,满目的丰硕不见了,叔侄俩的前头,luǒ露出大片大片的荒凉,地更像大张着嘴的蛤蟆,哇哇地叫。冬来了,今年的冬,一看就是个寒冬,这才刚打头,寒冷便像刀子一般,直往人脖子里cha。刘喜财紧了紧衣裳,筒好袖筒,他的棉衣早已破得不成样子,袖口那儿都淌出了棉花,那棉花污黑污黑的,结成块。这样的棉衣,是无法抵挡住这个寒冬的。拾粮就更不用说,到今儿,他还穿着单衣,这单衣,早已看不出是件衣裳,就像水二爷家裹马肚子的破布,没娘的娃可怜啊。

  但这娃楞是撑出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刘喜财极艰难地收回目光,看了眼拾粮,把自个的破棉袄脱下来,裹给拾粮。“娃,你要记住叔的话,这辈子,jiāo穷不jiāo富,jiāo农不jiāo商,jiāo……jiāo啥也不jiāo官!”

  拾粮正在揣摩着叔的话,猛听叔叫:“娃,看,看,那是啥?”

  一抬头,就见一只láng打山坳里窜出来,嘴寻着地,虎虎地往前跑。接着,又一只,不大工夫,山坳里便窜出一群láng,如入无人之地,肆无忌惮地往二道岘子那边去。两个人的心立刻紧住,再也不敢吱声儿,还好,láng群像是在挪窝,无心搭理他们。等láng群彻底消失,山坳再次平静下来,刘喜财才说:“这年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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