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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_马伯庸/汗青【完结】(39)

  粮秣不足这一条,祖承训的指责好象没道理。尽管朝鲜粮食匮乏,但柳成龙费尽心机,还是为明军搜集到数量可观的粮糙。尤其是在祖承训进军途中,柳成龙从忠清道的牙山仓奇迹般地抢出了一千二百石白米,运抵定州、安州各处,已暂保无虞。(《惩毖录》)

  qíng报不准这一条,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人认为非战之罪。朝鲜人qíng报工作确实作的不怎么样,否则也不至于败的如此凄惨。这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至于弓手犀利的问题——也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方面认为那些朝jian非要给日本人当伪军,朝廷就算不qíng愿,也拦不住啊。

  朝军不配合,更没错,铁的事实。祖承训抵达平壤城后,四哨朝鲜向导营居然“失期不至”全跑光了。这是朝鲜军的责任,不过他们好歹完成了向导任务,没让明军走错路。

  李薲投敌这个指控,很荒谬。李薲本人在平壤败战之后,退屯到了顺安,继续坚守前线,后来参加了第二、第三次平壤会战,并跟随李如松在朝鲜抗战了许久,从来没有任何叛逃的记录。

  看起来,祖承训的指责完全属于胡乱栽赃,不值一驳。

  且慢,让我们回顾一下心理学的基本理论: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

  有些事qíng看似顺理成章,但当我们把参与者的xing格标亮之后,便会发现里面矛盾重重。

  比如说李薲的人品,就不怎么样。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将领。当初日军bī近平壤之时,朝军在临津江一线布防,本来形势不错,结果李薲看到日军大举袭来,吓得掉头就跑,结果引发了整个阵线的崩溃。亏得他与都元帅金命元关系好,才免于处罚。(《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十八日)

  这么一个怯懦的将领,很难相信他会在明军败走之际,奋勇搏杀数十人,然后全身而退。

  这么分析,有诛心之嫌。那我们不妨看看与李薲同时代的其他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huáng应阳认为李薲是清白的,但他根本不了解朝鲜将领,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足为凭;至于郝杰、李时孶等人,更是不了解朝鲜内qíng,而且他们与辽东军关系一直不甚和睦。这些大明官员作出的判断,全是基于朝鲜各路说客的言辞,以及自己的好恶与利益,与真实会有很大差距。

  只有朝鲜君臣,才是最为可信的当事人。他们的言语之中,应该会有最客观、最真实的信息。

  在七月二十六日,朝鲜国王李昖和尹斗寿在义州的东轩宫内,进行了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敬业的朝鲜史官把这番对话完全记录下来,让我们来看其中最重要的一段:李昖:天将打了败仗,却把屎盆子扣到咱们头上,真不幸啊。

  尹斗寿:咱们管粮船的军官,没有及时跟进,参与战斗;带兵的将领,也是裹足不前,也难怪人家生气。

  李昖:你说的带兵者,是节度使吗?(指李薲)

  尹根寿:平壤之战,祖承训把我军分成五队,与他们一起行动。可到了城下,已经跑光了四队。

  李昖:我靠,看来祖总兵的愤怒,是有道理的啊。李薲这臭小子难辞其咎。

  尹根寿:不能处罚李薲,应该惩罚的是那四队带队的军官。其中一个已经逮到了,叫金应缄,已被杖责。

  李昖:监兵使怎么不告诉我?

  尹根寿:他们也不知道。

  李昖听到这里,不再细问,君臣二人开始聊别的事qíng。随后李昖传谕备边司,说要惩罚那四哨半路逃亡的朝鲜军将领,备边司的人却说:“我们也这么觉得,但是怕搅扰了军政,所以就暂停了。李昖听完以后,回答道:你们说有道理,慢慢来吧(《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六日)从此再无下文。

  从这段君臣之间的对话,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些以往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真相:原来在祖承训进兵之时,负责接济明军粮糙的朝鲜部队根本不敢靠近,全都躲得远远。祖承训在报告中关于粮糙的指责,根本不是抱怨粮秣不足,而是在批评运补部队不能紧跟作战部队——如果运补部队不肯上前,就算粮食再如何丰富,一粒也送不到作战部队嘴里,和断粮岂非毫无区别?

  李薲麾下的作战部队,更加不争气,还没开打便已跑了五分之四。如此之高的逃亡率出现在正规军身上,实在令人无语。

  说实话,这种作风才象是真正的李薲——那个在临津江上临阵脱逃的李薲。相比之下,那个临危不惧搏杀贼寇数十人的“李薲”,显得太过虚假了。

  至此已经很明显了,祖承训所谓“尔国将官,不此之思,管兵管粮管舡诸臣,皆落后不肯上阵,独驱吾兵犯贼”的控诉,并非推诿之辞,而是实打实的怨愤之语,与朝鲜君臣的每一点都能对上。

  连李昖都不得不承认,祖承训应该生气,愤怒有理。

  还有一点。祖承训之所以急匆匆赶往平壤,是因为得到qíng报说城内兵少。这条“平壤无兵”的qíng报,最早来源,根据《寄斋史糙》记载,是顺安郡守huáng瑗。而《宣祖实录》里记录尹根寿与杨绍勋对质的时候。杨绍勋质问说这条qíng报的来源,尹根寿的回答是:具体数字是节度使(李薲)说的。杨绍勋问有无证据,尹根寿拿出了李薲的报告。

  李薲当时以节度使的身份驻扎在顺安附近,而huáng瑗不过是个地方郡守。象平壤城内兵力多寡这种重大军qíng,必然是李薲代表军方经手,由他出面提jiāo报告给朝廷。

  李薲是个畏敌如虎的懦弱之辈。他提供的平壤城qíng报,究竟有几分可信,实在堪忧。

  事实证明,这份qíng报错的离谱。小西行长在平壤城的兵力,与祖承训总兵力相当,甚至还要略微高一些。如果祖承训能够早一天得知日军的实际兵力,便不会如此鲁莽地冲进平壤城内。

  结果我们看到,祖承训提出的五条败战责任,“弓手犀利”是真实存在的;“粮秣不继”、“qíng报不准”、“朝军不配合”三条,也全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全跟李薲息息相关。

  而朝鲜君臣这场对话泄露出的信息,还远不止这些。

  朝鲜君臣谈到李薲时,显得相当忌讳。尹斗寿劝阻李昖不要对李薲进行惩罚,甚至连那四队逃跑的将领,都没被责难。对这些人的军法处置,是在极端秘密的qíng况下进行,连朝鲜自己的监兵使都不知道。

  这太奇怪了——处罚败战将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qíng。恰好就在同一时期,李朝朝廷集中处理了一批无能之辈,如江东守滩江金亿秋、王城滩守将吴应鼎、朴锡命、閫帥(指地方将领)李润德等人,皆因为未战先逃、临战惊溃的罪名,或被收监,或被惩处。(《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八月三日)

  李薲的表现和罪名,跟这些人差不多。为何处理他们时痛下杀手,处理李薲却搞得神神秘秘,讳莫如深呢。

  更奇怪的是,处理到最后,李薲居然安然无恙,还升了官当了巡边使,继续在前线统兵,其他四名副将也毫发无伤。

  败战之后,不降反升,这只有两种可能:若不是上级被蒙蔽,便是身负着什么重大秘密,迫使上级用官位来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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