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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配角演义_马伯庸【完结】(65)

  这两件事都是相当高明的马屁,高明到有些ròu麻和做作,很有些王莽式的谦恭。就连裴松之都质疑说:“甄诸后言行之善,皆难以实论。”因此这些行为说明不了甄宓是孝妇,只能证明她有智慧,工于心计。她越是处心积虑地讨好卞夫人,越证明她是在掩饰些什么,图谋些什么。

  建安二十三年chūn正月,京兆金祎、太医令吉本、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在许都发动叛乱。曹cao的心腹王必身死。一个帝国的政治中枢居然发生了近臣叛乱,而且还是发生在刘备与曹cao在汉中大战之时,关乎曹魏的生死存亡,这已经不能用警卫疏失来解释。

  这种叛乱,必然是经过了长期酝酿、筹备和组织。所以它虽然爆发在建安二十三年,策划却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

  比如建安二十二年。

  在那一年,邺城的太子妃恰好正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qíng即将完成而变得特别高兴。这两者之间,很难说没有什么因果联系。

  那么一个大致结论便可以得出来了:甄宓,正是这一起叛乱的幕后推手。她在建安二十二年安排好了一切,亲手种下这些叛乱的果实,然后兴致昂扬地看着它们发芽、结果。

  这等规模的叛乱发生在肘腋之间而高层全无觉察,内务安全的最高负责人曹植难辞其咎。曹植虽然贪杯,却并非庸碌之徒,手底下还有杨修、丁仪、丁廙兄弟这样的gān才,可为什么还是让这起叛乱发生了?

  回想起曹植在给曹叡的奏章里说的“绝缨”事件,这个事件恰好可以把这一切疑问都串起来。

  甄宓很清楚曹植对自己的感qíng,并且敏锐地觉察到这种感qíng是可以利用的——还有什么比控制安全事务最高负责人更有效的叛乱策谋呢?

  当时的邺城,曹cao、卞夫人和曹丕都不在,为甄宓提供了绝好的环境。她只需要略施手段,曹植这个多qíng种子就会不顾一切地钻入彀中。于是“绝缨”事件发生了,谁绝谁的缨,这很难讲,我们也无从揣测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看到的只是结果。结果就是曹植玩忽职守,邺城与许都的治安变得漏dòng百出。让吉本、魏讽等人从容钻了空子,以致酿成大祸。

  这个贯穿整个建安二十二年的yīn谋,就是绝缨事件的真实面貌。可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是一些发生过的事实,而这些事实背后隐藏的东西,始终还遮盖着重重的迷雾。每一个yīn谋,都会有它的动机和目的。甄宓不是疯子,她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意yù何为呢?

  要理清这个问题,我们须得从“绝缨”事件的后果开始说起。

  曹丕和曹植对于太子之位的争夺相当激烈,原本曹cao更倾向于曹植,好几次差点就定了他当太子,可曹植的不修行检始终让他心存犹豫。在建安二十一年,曹cao出征前对叛乱有所预感,所以有意把镇守后方的重任jiāo给了曹植,算是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如果曹植顺利通过,那么太子之位几无悬念。

  但吉本和魏讽的叛乱,彻底断送了曹植的太子之路。

  仔细考察这场叛乱,我们可以看到,有两个特点:第一,规模非常小,参与者不过吉本、韦晃等人杂役家仆千人;第二,政治影响非常大,吉本叛乱后,曹cao把汉献帝身旁的汉臣屠戮了一半。

  叛乱规模越小,对国家影响越微弱;政治影响越大,对于责任人的压力就越大。这种程度的叛乱,就像是一捆jīng心设置好爆炸当量和爆破方向的炸药,不足以动摇国本,但足以引发对某些特定人物的致命批评。曹植作为内务安全最高负责人,经此一役,彻底一蹶不振。

  然后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甄宓的丈夫——曹丕。他在建安二十二年那个极其敏感的时刻,被曹cao立为了太子。

  他似乎一直都置身事外,但又都无处不在。如果说,是甄宓一手策划的这起叛乱,那么最大的受害者是曹植,而最大的获利者,正是曹丕。这忍不住让人联想,这一起叛乱,莫非是曹丕故意派甄宓策动,用来打击曹植的?

  这本该是个猜想,不过,在建安二十四年发生的一件小事,让这个猜想变成了事实。

  当时曹cao对于曹植仍旧抱有一点点希望,所以当曹仁被关羽包围,他给了曹植最后一次机会,任命他为南中朗将行征虏将军,派去救援曹仁。可谁知道曹植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竟喝了个酩酊大醉,醉到连将令都无法接。从此,曹cao对这个不肖子彻底失望。

  以上是出于《三国志》的记载,读者看了会觉得曹植可真是糊涂蛋。可《魏略》却给了另外一个不同的说法:“植将行,太子饮焉,偪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

  “偪”是“bī”的旧体写法。可见曹植的失态,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被太子曹丕所陷害。曹丕故意让弟弟喝醉,以错过出征。这次醉酒,并非一次孤立事件,而是证明了曹丕一直在紧紧盯着曹植,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也不放过任何一个使坏的机会——这当然也包括了指使甄宓策动的那一次叛乱。

  曹丕很清楚,对付曹植,最有效的人选就是甄宓。对于他这种权势熏心的人来说,只要能够毁掉曹植,牺牲个把老婆也并非不可接受。他不会接受自己戴绿帽子,除非对上位有好处。

  曹植是个至qíng至xing之人,就算他发现了真相,也绝不会去告发甄宓,因为那会将他所爱之人置于死地。曹丕算准了自己弟弟这种幼稚的xing格,才会肆无忌惮地利用甄宓一次又一次伤害他——甚至我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想,在那次临出征前的对饮中,也许曹丕在席间只需轻轻透露说,甄宓是在利用你,曹植就会心绪大乱,借酒浇愁。没有什么比自己爱人伤害自己更痛苦的事了。

  而曹丕对于甄宓给自己戴绿帽子这件事,恐怕也并非毫无心结。这个心结在他登基之后逐渐膨胀,最后终于导致了曹丕与甄宓的争执,甄宓的失宠以及最后的死亡。自私的男人,始终是自私的。

  事qíng很清楚了,曹丕是这一切的根源,他为了获得太子位,不惜派甄宓去诱惑曹植,借此打击竞争对手。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但他却不是唯一的一个获利者。

  其实获利者还有一个。

  这个人是曹丕身旁的智囊,姓郭,没有名字,却有一个有趣的字,叫女王。我们不妨把她叫做郭女王。她不是什么谋士,而是曹丕的一个妃子,迎娶于建安二十一年。

  又是建安二十一年!

  建安二十一年真是个奇妙的年份,几乎所有的演员在这一年纷纷登上舞台热身,然后在建安二十二年开始了正式的演出。

  郭女王与别的女人大不相同,甫一进门,就显示出了卓越的天分。她对于曹丕的意义,不是女人这么简单,用史书上的一句话描述已经足够:“后有智数,时时有所献纳。文帝定为嗣,后有谋焉。”短短两句话,一个女中诸葛的形象跃然而出。

  让我们仔细咀嚼一下这两句话。“文帝定为嗣,后有谋焉”,意思是曹丕夺太子位,郭女王参与了谋划,而且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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