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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_马伯庸【完结】(32)

  “你觉得我像是南蛮人吗?”阿社尔故意问道。

  “啊……”巡吏长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放心好了,我不会浑身散发出瘴气,因为季节还没到呢。”阿社尔觉察到了巡吏长的心思,于是开了个玩笑。后者把这误读为是一种愤怒,吓的摆了摆手,连连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阿社尔吓唬完巡吏长,径直进了卫所。卫所大堂中有七八名巡吏,他们是今日参与追捕行动的人;他们被告之在靖安司的人抵达之前都不能离开,于是只好饥肠辘辘地耐心等候着。阿社尔心里很同qíng这些基层人员,于是省略掉了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当时检查犯人的时候你们谁在场,我希望听到亲临者的描述。”

  那一老一小两名巡吏站出来,把整个事qíng经过讲了一遍。阿社尔听完之后,皱了皱眉头,问道:“他的身份清楚了吗?”

  “他是辽阳县里的一个农民,叫于程,本地民籍,至少名刺上是这么写的。”

  “那么现在他人呢?”

  “死了。尸体我们已经从悬崖底下找到,现在就搁在地窖里。”

  “带我去看看。”

  于是由老巡吏擎着一柄烛台带路,阿社尔、巡吏长和那名年轻巡吏紧跟在后面。一行人沿着狭窄的yīn暗台阶来到了卫所的地窖。

  在三月的汉中,地窖相当yīn暗,而且gān冷,墙壁上都挂着一丝一丝的白霜。老巡吏把烛台高高悬起,光芒也只能照到周围一点地方而已。尸体就停放在地窖的正中央,扭曲的身体僵硬地横卧在一块门板上面,上面被一张糙席潦糙地盖着,在忽明忽暗的烛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恐怖。

  阿社尔走近尸体,叫老巡吏把烛台放低,然后俯下身子掀开竹席。于程的尸体摔得血ròu模糊,腹腔内的内脏被挤压得粉碎;由于他是面部着地,所以五官完全变形扭曲,有一只眼球稍微脱出了眼眶,兀自空dòng地望着天花板。

  阿社尔厌恶地抽了抽鼻子,用手指将于程的眼球推回眼眶内,合上他的双眼,然后抬起身体示意可以离开了。回到楼上以后,巡吏长指着地上说:“我们还在这个人的柴堆里找到些东西。”

  在旁边地板上扔的是于程的遗物。搁在最上面的是一盘异常结实的麻绳、两把抓钩与一袋滑粉,还有一个布包。阿社尔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是三根制作jīng良的铜针,两寸见长,针上有倒钩与凸刺,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阿社尔指着铜针问。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阿社尔没办法,只好将盛放着铜针的布包小心地折好,揣到怀里,在竹简上敲了一个“物证已取”的印鉴。

  “尸体你们就地烧了吧,骨灰回头叫他们乡里的人来取。其他遗留物先存放到你们这里。”

  阿社尔jiāo代完以后,转身离开了卫所。他在门口把自己的坐骑从柱子上解开缰绳,翻身夹夹马肚子刚要离开。忽然那名年轻巡吏从门里追了出来,叫着请他留步。阿社那牵住缰绳,就在马上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年轻巡吏把吏帽捏在手里,有点犹豫地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线索……其实只是个小细节……可能无关紧要。”

  “要紧与否,这个由我们来判断。”

  “唔,是这样……”年轻巡吏呼出一口气,“那个樵夫被我们bī到跳崖的时候,我站的位置离他最近,我听到他临跳下去之前喊了一声‘师君赐福’。”

  “师君赐福?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绝对没有,我那时候离他也就十几步的距离吧。”

  阿社尔点点头,掏出马匹挎袋里的笔墨,把这句话写在袖口,然后策马离开。

  回到靖安司,阿社尔将在卫所看到的qíng形汇报了一遍,并把那三枚铜针拿给荀诩看。荀诩接过铜针和裴绪在灯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这时候又有好几份报告送到荀诩桌前,荀诩看看这些堆积如山的报告,按按太阳xué,叹了口气,对阿社尔说:“你也看到了,我这已经快忙得象丞相府了……这样吧,军技司的谯从事今天在南郑公gān,你叫靖安司开封信给你,去问问他看。技术方面他是最权威的。”

  “不过……”阿社尔看看外面天色,有些为难,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了,正常人都已经安息很久了。

  荀诩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叫他快去办理,然后又埋到了案几前。阿社尔没奈何,重新将布包揣进怀里,找裴绪开了一封信,然后前去找谯峻。

  谯峻今天到南郑的目的是向诸葛丞相汇报军器研发进度,晚上就下榻在丞相府附近特别为他安排的馆驿之中。阿社尔骑马从“道观”一口气飞奔到馆驿之前,只花了四分之一个时辰不到。他一到目的地,就直接跑到馆驿大门口砰砰地大声拍门。

  等了半天,才见一个老驿卒把门“吱呀”打开一条fèng,不耐烦地嚷道:“谁啊,这么晚了还拍门。”

  阿社尔摆出一副严肃的表qíng对老卒喝道:“靖安司,紧急公务。”

  “唔?”老卒似乎有些耳背。阿社尔把信从门fèng塞进去给他,老卒哆哆嗦嗦拿起火镰啪啪地打火。阿社尔等的不耐烦了,一掌把门推开,直接喝问道:“谯从事住在哪间屋?”

  “住在左边第三……喂,你不能进去,现在大人正在休息呢!”

  “这是紧急公务!”

  阿社尔甩脱老卒,大步走到左边第三间房。谯峻毕竟是一司之长,阿社尔也不敢太过粗bào,先是轻轻地叩了叩门,见没动静,又加重了力度。一会从屋内传来一个老人愤怒的咳嗽声。

  “咳……咳……谁在外面捣乱!?”

  “请问是军技司谯从事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滚!”

  “在下是靖安司的人,找您有紧急公务。”

  屋子里的声音忽然沉寂下来,忽然门唰地一声被拉开,只披着一件羊皮袄的谯峻出现在门口。这个老人两团眉毛纠在一起,咆哮道:“深更半夜把老夫从被子拉起来,到底你们靖安司有何贵gān?”

  阿社尔把布包拿出来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想请您鉴定一样器具。”

  谯峻一听,怒气在一瞬间消失。他从阿社尔手里接过布包打开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快步转身到馆驿中的案几之前,将灯点燃,跪下来全神贯注地摆弄起那三枚铜针,不再理睬阿社尔。

  “真是个典型的技术官僚。”阿社尔站在他背后感叹道。

  大约过了三柱香的工夫,谯峻把手里的铜针放下,转过头来问道:“你们是从哪里弄到这些玩意的?”

  “是从一个樵夫手里得到的。”

  “樵夫?”

  “对,准确地说是在他的随身柴火里搜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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