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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_马伯庸【完结】(92)

  “确实是非常大胆的猜想。”姚柚把铜shòu砚放回到桌子上。

  一直没说话的杜弼忽然cha道:“即是说,你认为李平在得知徐永的存在后,惟恐他会泄露出烛龙的身份进而对自己造成威胁,于是暗中利用在成都的势力策划了这起暗杀?”

  “不错,可惜我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荀诩说的很坦然,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姚柚和杜弼脸上都露出了理解的表qíng,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姚柚要求靖安司继续保持目前的工作态势,他也答应会派遣一个人去成都旁听对徐永谋杀案的调查进展,并把进度及时反馈给汉中。

  从会议室出来以后,杜弼和荀诩并肩而行,这一段暗灰色的砖石结构走廊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脚步声的回响显得很清晰。

  忽然,荀诩侧过头去,对杜弼低声说道:“我对徐永的事很遗憾。”

  后者将复杂的眼神投向头顶伸展至北方的青色檐角,表qíng有些哀伤:“……他认为我国能给予他一个更好的人生,所以才对我投诸信任。我让他失望了。”

  “这件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已经尽力。”

  “也许把他送去成都是一个错误。”

  “听着,辅国,徐永的死是一个悲剧。但是,身为qíng报官员我们有时候必须要显得冷漠无qíng,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qíng要gān。”荀诩试图说服杜弼。他想起来以前yīn辑说过他这位学生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多愁善感。

  杜弼伸出手拍拍荀诩的肩膀,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不必担心,孝和,这我知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沉默地朝前走了几步。荀诩想转换一下气氛,于是再度开口问道:“对了,你那边进度如何?”

  靖安司负责内务侦察与行动,而杜弼执掌的军谋司则负责将各地递jiāo上来的qíng报汇总、整理、分析。两个部门对彼此都是不可或缺的。由于目前针对李严与“烛龙”的调查只有四个人知qíng,所以关于这方面的qíng报杜弼不得不亲自把关。他的工作就是仔细排查过去五年内汉中一切qíng报流动和可能泄密的环节,希望籍此将“烛龙”分离出来。这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唔,最近我在重新审议两年之前的那次行动,那是你和烛龙的初次jiāo手吧?”

  听到杜弼这么说,荀诩神色黯然了一下。那是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败,他倒在了距离胜利最近的地方。不过荀诩随即恢复了慡朗的表qíng:“糜冲那次?你可曾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目前还没有,工作量太大了。数以百记的文书、会议记录、信函、供词和出自靖安司的冗长报告要阅读、比较,这些只能我一个人来做。”杜弼语气似是在揶揄荀诩。

  荀诩耸耸肩膀:“能者多劳嘛。”

  两个人来到走廊的一个转角处,迎面恰好走来一名急匆忙的侍从。这个冒失的家伙脚步急促,险些跟两个人迎头相撞。他láng狈地停稳脚步,抬头一看居然是荀诩,慌忙敬了一个礼,然后急切地说:“荀从事,裴大人刚刚捎来口信,请您立刻返回靖安司。”

  荀诩和杜弼对视了一眼。荀诩问道:“他在口信里提到过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的,大人。”侍从回答得毫不含糊。

  “是什么?”荀诩的口气变得紧张严厉起来,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的事,裴绪不会这么急着找他。

  “您的妻小已经安全抵达南郑,她们目前都在靖安司专属的驿馆里等候您,大人。”

  荀诩抬抬眉毛,努力想装出一副处事不惊的平静表qíng,不过他失败了。

  荀诩是在建安二十四年结的婚,那年他二十五岁。妻子是一位同僚的女儿,姓赵,相貌很普通,但xing格温柔贤淑。结婚以后,夫妻二人关系一直非常融洽,并在建兴二年有了一个孩子,名字叫荀正。建兴五年,丞相府北移汉中,开始筹备北伐事宜。荀诩也随整个靖安司副司迁入汉中。按照规定,低级官吏不允许携带家眷同往,于是荀夫人和荀正留在了成都,和她父亲居住在一起。

  由于靖安司事务繁杂,从建兴五年到建兴八年整整三年期间,荀诩只回了成都一次,而且那次还是调职到江东前顺便去探望一下,平时夫妻两个人就以书信来往。这种两地分居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建兴九年初,荀诩的官秩升了一级,由原来的“比三百石”升到了“三百石”,够资格将家眷迁来汉中了。于是荀诩提jiāo了申请,并于三月份得到了批准。荀夫人和荀正得到许可后立刻动身,终于在五月初风尘仆仆地抵达南郑。

  荀诩离开“道观”拜别杜弼以后,二话不说,直接赶往靖安司专属驿馆。到达时他注意到馆门前停放着数辆马车。从马车篷侧的赤乌角旗来看,他们是每月往返于南郑与成都之间的固定信使车队。荀夫人显然就是搭这些马车过来的。

  他站在驿馆门口,用双手潦糙地抚了抚发髻,然后才迈进馆门。一进去,就听到厅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声:“爹爹!”然后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跳出来,兴奋地一下子扑到荀诩怀里,又叫又跳。

  荀诩把自己的儿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喃喃地说道:“长高了,正儿,你长高了……”

  “正儿好想爹爹。”

  “爹也可想你了呢。”荀诩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脸,小孩子虽然才七岁,眉宇间隔已经依稀有了他父亲的模样。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荀诩再次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妻子笑盈盈地站在面前。长途跋涉的疲惫仍旧残留在荀夫人的脸上,但她笑得还是那么温柔,与新婚时相比一点没变。

  “阿缇,你们来了?”

  “我们来了,相公。”

  “一路都还顺利吧?”

  “嗯,还好,就是正儿不太喜欢坐马车。”

  两个人简短地寒暄了两句,没有多说什么,他们把心qíng留给彼此的眼神去表达。荀诩蹲下身去,用一只手把荀正抱起来搂在怀里,然后起身牵住了妻子的左手,手很粗糙,那是长年累月劳作的结果。荀诩略带歉疚地用大拇指蹭了蹭她指肚上的老茧,说:“阿缇你们累了吧?房子已经都给你们预备好了,行李回头叫驿馆的人送过去。”

  “相公,那咱们先回家去吧。”

  荀夫人轻声回答。听到“回家”这两个字从老婆唇边轻轻滑出,荀诩在一瞬间感觉到一阵温馨的震颤,幸福感如同长江的cháo水一样涌入身体。烛龙也罢、李平也罢,这些烦心的事在这一时刻都变得无关紧要、微不足道。自从三月以来累积的疲惫、焦虑与沮丧仿佛秦岭山头的积雪一样消融,被这一声“回家”的呼唤洗涤一空。

  荀诩以前回的是一间砖石结构的独院空旷民房,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一家人办理完手续,一起走出驿馆。荀诩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老婆,乐呵呵地登上事先预备好的一辆简易马车,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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