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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冢随录_马伯庸【4部完结】(57)

  这些人选的年纪一般都限于十五至三十岁,由族内老一辈推荐。彼得和尚今年二十九岁,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听韦定国的口气,似乎是有意推荐他参加。

  彼得和尚淡定地双手合十,微鞠一躬道:“小僧已经遁入空门,这等好机会,还是让给少年才俊吧。”

  “贤侄你不必过谦,这一辈中,你本来就是最有前途的,若非出了那样的事……嗯,现在既然回来了,就不要错过。人选方面,组织上也会考虑的。”

  “Well……”彼得和尚只是嚅动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摇头微笑,沉默不语。韦定国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一辆纯白色的途胜开了过来,停到两人身边。司机从里面探头出来,恭敬地叫了一声:“韦村长。”韦定国拉开车门,让彼得和尚上去,然后对司机说:“内庄,祠堂。”司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彼得和尚坐在车里,他看到后视镜里的韦定国又举起了手机,心里不禁一阵叹息,这位叔父,总是如此。

  途胜发出一阵轰鸣,在韦庄的小巷子里七转八转,开了约莫十分钟,绕到了韦庄的后面。原本的石条路逐渐变成土路,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像是钻进庄子后面的山里,四周都被翠绿色的密林遮掩。

  韦庄实际上分为内、外两重。外村住的多是韦氏分家,也有外地来的散户。从外村进山以后,还要转过几道弯,才进入韦氏的内庄。这里才是韦氏一族的核心,笔灵和关于笔冢的诸多秘密亦收藏于此,只有宗家和族内长老才被允许居住。内庄被一圈清澈见底的溪水所环绕,只有一座竹桥与外界连接。

  车子开到桥前,就停住了。彼得和尚下了车,走过竹桥。一踏入内庄,他陡然觉得一股灵气从地面拔地而起,从脚底瞬间传遍全身,让自己一个激灵。

  村子里很安静,几十间高大瓦房连成一片,却丝毫不显得拥挤窒涩。他最先看到的就是村口那座气宇轩昂的韦氏祠堂。祠堂门庭正中写着三个正楷大字“扶阳堂”。旁边是一副对联:“张胆谏上、白首题台”,上联典故用的是韦思谦,下联就是这一脉韦氏的先祖韦诞。对联yīn刻石内,铁钩银划,历经数世仍旧清晰可见。

  远处风声带来隐约的朗诵之声,彼得和尚听到,唇边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仿佛回到自己少年时代。在都市里最近才兴盛起来的私塾,韦庄已经留存了几十年。笔灵是至xing至学,才qíng之纵,所以为了能驾驭笔灵,这些诗书礼乐之类的修为必不可少。

  前些年村子里建了小学,孩子们就在每天下课后再聚集到祠堂里继续读书。不过韦庄的私塾不限于读经,阅读范围却广泛得多,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乃至《搜神记》、《酉阳杂俎》之类闲书,甚至还有抚琴、舞剑、围棋等科目。笔灵秉xing各有不同,既有青莲笔这样喜欢飘逸之才的,也有凌云笔那种偏好刚猛之辈的,所以韦庄广种薄收,培养不同类型人才,以适应于不同的笔灵。

  彼得和尚举步前行,祠堂前的几名族人事先知道他要来,也不上前搭讪,只是朝祠堂入口指了指。祠堂内堂正殿供着笔冢主人的那幅旧画,与罗中夏在韦势然家里看到的一般无二;旁边立着一块古青石制牌位,上书“先祖韦公讳诞之灵位”。抬头可见一块暗金横匾,上有“韦氏宗祠”四字,凛然有威。

  彼得和尚一进门槛,立刻跪拜在地,冲着旧画灵位磕了三个头。他磕完第三个,还未及抬头,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淳厚安稳的声音:“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彼得和尚从容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双手合十,望着眼前之人,“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准确地说,眼前是二人一车: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右手还在输着液,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从眉心划下,直接连到脖颈下。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人的苍老并非因为年纪,而是长时间被病痛折磨所致。他的身后还有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少女,她一手握着轮椅把手,一手还扶着吊瓶的架子。

  这位老人与彼得和尚四目相对,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祠堂里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输液管中滴药的声音。

  “随我来。”老人威严地说。他的声音异常洪亮,和身体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女推着老人转身朝祠堂后院走去,彼得和尚紧随其后,镜片后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来到一间清雅的小隔间,这间小屋里只摆了两把檀香方椅和一面空空如也的书架。少女把轮椅摆正,恰好这时吊瓶也空了。于是她拔掉针头,细心地用一片胶布贴在针口,然后抬起吊瓶架,冲彼得和尚鞠了一躬,临出门前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老人颤巍巍伸出手来,“此地没有旁人,你尽可以说了。”

  彼得和尚躬身一拜,“是的,父亲。”

  第二章 山东豪吏有俊气

  “去岁左迁夜郎道,琉璃砚水长枯槁。今年敕放巫山阳,蛟龙笔翰生辉光……”

  “很好,下一句呢?”

  “唔唔……圣,什么圣……”罗中夏双眼装作不经意扫视着车厢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色,抓耳挠腮。颜政捧着《李太白全集》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给你点提示吧。”

  说完他抬起右手,作了一个向前抓的姿势,嘴里学着《英雄》里的秦军士兵,“大风,大风!”

  罗中夏缓缓从肺里吐出一口气,念出了接下来的两句:“圣主还听子虚赋,相如却与论文章。”

  这可真是讽刺,太白的千古名诗,他还要靠这种低级的形象记忆法才能记得住。不过也怪不得罗中夏,这两句诗用的典故,自然而然就会让人联想到那个凶悍如láng的欧子龙,以及他那支炼自司马相如、能驾驭风云的凌云笔。

  这也是无奈之举。寄寓罗中夏体内的青莲笔虽然只是遗笔,毕竟继承的是太白jīng魄,寄主对太白诗理解得越多,就越接近太白本人的jīng神,笔灵的能力也就越发qiáng劲。罗中夏国学底子太薄,用京剧里“会通jīng化”四个境界来比喻的话,他连“会”都谈不上,只好走最正统的路子:背诗。

  俗话说得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能战。”前路渺渺,不知有多少凶险。罗中夏为了保命,也只好打起jīng神,乖乖把这许多首李白的诗囫囵个儿先吞下去。只可惜任凭他如何背诵,青莲笔都爱答不理,恍如未闻,似乎知道自己的这个宿主就算摇头晃脑地背唐诗,也是chūn风过驴耳吧。

  根据小榕留下的那一首集句暗示,退笔冢共有两处疑似场所,一处是在浙江绍兴的永欣寺,另外一处是在湖南长沙的绿天庵。他们决定先取道上海,前往可能xing最大的永欣寺。他们坐的是慢车,长路漫漫,正好可以靠背诗特训来打发时间。

  “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几个小时才背下了两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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