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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羊冒险记_[日]村上春树【完结】(20)

  构筑空中都市却被半途弃置的不幸的桥梁,又好像怅然等待父亲归来的尚未懂事的

  孩子。

  楼与楼之间穿针走线一般纵横jiāo错着柏油路,点点处处分布有很大的停车场和

  汽车站。此外有自选商场,有加油站,有宽阔的公园,有满气派的集会场所。一切

  都那么新,那么造作。山上运来的土呈现出填埋地特有的冷色。尚未规划整修部分

  蓬勃生长着风传播的荒糙,它们以惊人速度在新土地扎下根,并且铺天盖地一阵疯

  长,仿佛根本不把柏油路两旁人工移植的花糙树木放在眼里。

  令人凄惘的景色。

  可是我到底能说什么呢?这里已按新的规则开始了新的游戏,谁都无可奈何。

  喝罢两罐啤酒,把空罐分两次朝曾是海面的填埋地使劲抛去。空罐落入随风起

  伏的荒糙中不见了。接着,我开始吸烟。

  快吸完的时候,发现一个拿手电筒的男人缓步往这边走来。40上下,灰衬衫灰

  长裤,加一顶灰帽。必定是这一地段设施的保安员。

  “刚才扔什么了是吧?”来人站在我身旁问。

  “扔了。”我说。

  “扔什么了?”

  “圆圆的、金属做的、带盖的东西。”

  保安员似有点惶惑:“gān吗扔?”

  “没什么理由。12年前一直扔,有时一扔就是半打,谁都没说个‘不’字”

  “以前是以前,”保安员说,“如今这里是市有土地,禁止随便往市有土地投

  掷垃圾。”

  我沉默一会。刹那间体内有什么发颤,旋即停止。

  “问题就在于,”我说,“你所说的合乎道理。”

  “法律这样规定的。”来人说。

  我叹口气,从衣袋掏出那盒烟。

  “怎么办呢?”

  “总不能叫你捡回来吧?周围又黑,又要下雨,所以别再扔了。”

  “再不扔了。”我说,“晚安。”

  “晚安。”保安员说罢离去。

  我躺在防波堤上仰望天空。如保安员所说,眼看就要下毛毛雨了。我又吸支烟,

  回想刚才同保安员的对话。我觉得自己10年前要qiáng硬些来着,但也可能只是一种感

  觉。怎么都无所谓。

  返回河边路拦住出租车时,已下起雾一般的雨。我说开去酒店。

  “旅行么?”半老的司机问。

  “嗯”

  “第一次来这里?”

  “第二次。”我说。

  4.她边喝‘Salty dog’边讲海涛声

  “有你的信在我这里。”我说。

  “我的?”她问。

  电话相距极远,加上混线,说话须特别加大音量,以致双方的话语失去了微妙

  的韵味,就好像站在四面来风的山同上竖起大衣领说话。

  “本来是给我的信,但总觉得像是给你的。”

  “是觉得对吧?”

  “是的。”我说。说罢,似乎自己在gān一件十分滑稽的傻事。

  她沉默片刻。这工夫不再混线了。

  “你同鼠之间有什么我并不清楚,但他托我见你,所以才打这个电话。而且我

  想这封信还是请你看看为好。”

  “就为这个特意从东京赶来?”

  “是这样的。”

  她清下嗓子,道声对不起,“你们是朋友?”

  “我想是的。”

  “可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写信呢?”

  的确言之有理。

  “不明白。”我老实回答。

  “我也不明白。好些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或者说还没结束?”

  那我也不明白。“不明白。”我说。我躺在酒店chuáng上手握听筒望着天花板。心

  qíng就好像躺在海底数点鱼影,全然不知晓数多少条才能数完。

  “他消失不见是5年前的事, 那时我27岁。”语声非常温和,只是听起来仿佛

  从井里传上来的。“时过5年,很多事qíng都完全变样了。”

  “呃。”

  “说实话,就算什么都没变,我也不能那样认为,不想那样认为。如果那么认

  为,哪里都去不成。所以,我是迫使自己认为什么都变样了的。”

  “似乎可以理解。”我说。

  我们稍稍沉默。先开口的是她: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5年前的chūn天。不久他就消失了。”

  “跟你说什么了吧?也就是离开的缘由……”

  “没有。”

  “悄悄消失的?”

  “是那样的。”

  “当时怎么觉得的?”

  “指对悄悄消失?”

  “嗯。”

  我从chuáng上坐起,靠住墙,“这个嘛,本以为半年一过准保回来毕竟他不是gān什

  么都持之以恒那种类型。”

  “但没回来。”

  “是啊。”

  她在电话另一端犹豫良久。耳畔一直有她静静的喘息。

  “现在住哪儿?”她问。

  “……酒店”

  “明天5点去酒店的咖啡厅,在8楼吧?可以?”

  “知道了。”我说,“我穿白运动衫绿棉布裤,头发很短……”

  “猜得出来的,可以了。”她温和地打断我的话。电话随即挂断。

  放回听筒,我思索所谓猜得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得而知。我不知道的事qíng

  委实太多。大概也并非年纪增长了人就一定变得聪明。一个俄国作家写道:xing格会

  有所改变,而平庸却是万劫不变的。俄罗斯人说话不时有睿智警语。

  我钻进淋浴室,洗了被雨淋湿的头,洗罢腰缠浴巾看电视上的美国电影。电影

  是关于旧潜水艇的。舰长和副舰长势同水火,潜水舰老朽不堪,又有人得了幽闭恐

  怖症。qíng节一塌糊涂,但结局皆大欢喜。如果都如此皆大欢喜,战争也并不那么糟

  ——电影竟给人这么一种感觉。不久或许冒出一部电影告诉人们:核战争毁灭了人

  类,结局却皆大欢喜。

  我关掉电视,钻进被窝,10秒钟就睡了过去。

  毛毛细雨到翌日5时仍下个不停。 初夏明朗朗的晴天持续了四五天,人们以为

  梅雨终于过去, 而就在这时候下起雨来。从8楼窗口望去,地表每一个角落都黑乎

  乎湿漉漉的。高架高速公路由西向东塞车塞了好几公里。定睛看去,路和车仿佛一

  点点融化在雨中。实际上城里的一切都已开始融化。港湾的防波堤融化,起重机融

  化,鳞次栉比的楼宇融化,人们在黑雨伞下融化。山上的绿色也融化着无声无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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