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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木马鏖战记_村上春树【完结】(20)

  “以住宾馆那个夜晚为界,我开始较为认真地考虑许许多多的事qíng,考虑呕吐和电话。

  首先,这两件事在某处有关联。是全面还是局部的搞不清楚,反正二者相关。其次,我渐渐

  明白过来,哪一个都似乎不像我最初想的那么轻松好玩。

  “在宾馆住了两晚返回住处之后,呕吐和电话照旧接连不断。也曾试着在朋友家里住

  过,可电话还是按部就班打去那里,并且必定趁朋友不在而只我一个人时打来。这样,我渐

  渐有点害怕。就好像有什么ròu眼看不到的东西一直站在身后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瞅准时机给

  我打电话,又把指头深深捅到我的胃里。这显然是jīng神分裂症的最初征兆,是吧?”

  “不过自己担心是jīng神分裂症的分裂症患者怕是不太多吧?”我说。

  “是的,你说得对。而且分裂症同呕吐连动的病例也不存在——大学附属医院的jīng神科

  这么说的。jīng神科医生几乎不理睬我,他们理睬的只是症状明显的患者,我这种程度症状的

  人据说山手线一节车厢里能有二点五到三人,医院没有闲工夫一一搭理。告诉我呕吐去内

  科,骚扰电话找警察去。

  “问题是——你想必也知道——警察不立案的犯罪有两种,一是骚扰电话,一是偷自行

  车的小偷。因为这两种数量太多,再说作为犯罪也太轻。这玩艺儿也一一cha手,警察职能势

  必彻底瘫痪。因此根本不正经听我诉说。骚扰电话?对方说什么来着?只说你的姓名?别的

  什么也没说?那,请在登记表上写下名字,往后要是发生比这严重的请联系——大体这么个

  qíng形。我问对方怎么一一知晓我的行踪,可不管说什么都不当一回事。若啰嗦个没完,还可

  能怀疑我脑袋出了毛病。

  “到头来我明白,医生也好警察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全都指望不得。归根结蒂只能单枪匹

  马研究解决,别无他法。这么想大约是在开始有‘呕吐电话’的第二十天头上。我自以为无

  论ròu体上还是jīng神上都是相当qiáng健的,但那阵子到底有点招架不住了。”

  “和那个朋友的恋人之间还顺利吧?”

  “呃,凑合。那个朋友因公事去菲律宾两个星期,我们趁机全方位寻欢作乐了一番。”

  “和她寻欢作乐时没有电话打来?”

  “没有。这一点一查日记就明白。应该没有。电话总是在我形影相吊时打来,呕吐也在

  我独处时上门。所以当时我这么想来着:为什么我孤单一人的时间这么多呢?实话跟你说,

  平均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起码有二十三个小时我孤单一人。一个人生活,工作上的jiāo往几

  乎没有,工作方面的事大体用电话搞定,恋人是别人的恋人,饭有九成在外边吃,体育锻炼

  也是一个人‘吭哧吭哧’游来游去,提起业余爱好也不外乎——你也看到了——一个人听古

  董般的唱片罢了,工作也是必须一个人聚jīng会神那一xing质的活计,朋友倒是有的,但到了这

  把年纪也全都忙得不可能时不时见面……这样的生活你明白吧?”

  “唔,大体上。”我赞同。

  他往冰块上倒威士忌,用指尖“咕噜咕噜”转动冰块搅拌,之后喝了一口。“于是我乖

  乖地沉下心来思考一番:往下我该怎么办?就这么一个人一直受骚扰电话和呕吐折磨不

  成?”

  “找个正式恋人就好了,找个属于自己的家伙。”

  “这我当然也思考来着。那时我已二十七,差不多也该好好成个家了。但结果还是不

  行。我不是那一类型的人。我——怎么说呢——我忍受不了就这么败下阵去。岂能向呕吐啦

  骚扰电话啦这种莫名其妙岂有此理的名堂投降!人生模式岂能轻易改弦易辙!我决心战斗下

  去,直到体力和jīng神被榨gān最后一滴血,无论如何。”

  “嗬。”

  “若是村上你,你会怎么样?”

  “怎么样呢?想不明白啊!”我说。的确想不明白。

  “呕吐和电话那以后也接二连三。体重也减轻不少。且慢——噢,不错——六月四日体

  重六十四公斤,六月二十一日六十一公斤,七月十日滑到了五十八公斤,五十八公斤!以我

  的身高来说是谎言一样的数字。这么着,西服所有尺寸都不合身了,以致要按住裤腰走路才

  行。”

  “有一点要问:为什么没装个录音电话,为什么没那么做?”

  “当然是因为不想落荒而逃。一旦那样做,就等于告诉对方我认输了。毅力的较量!或

  对方坚持不住,或我筋疲力尽。呕吐也同样。我尽量把它看作理想的减肥方式。所幸体力并

  未极端下降,日常生活和工作基本能照常应付下来。因此,我又开始喝酒。早上喝啤酒,傍

  晚猛喝威士忌。喝也罢不喝也罢反正都是吐,怎么都一码事。还是喝来得痛快,也顺理成

  章。

  “接着,我去银行提出存款,去西装店买了一套适合新体型的西服,买了两条裤子。往

  西装店镜子里一照,瘦也着实不赖。想一想,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痔和虫牙痛苦少,比

  痢疾文雅。当然是比较而言。只要解决营养问题和没有得癌之虞,本质上呕吐是无害的。还

  不是,人家美国还卖人工呕吐剂来减肥呢!”

  “那么,”我说,“呕吐和电话最终持续到七月十四喽?”

  “准确说来——等等——准确说来,最后一次呕吐是七月十四日早上九点半,吐的是烤

  面包片和西红柿色拉和牛奶。最后一次电话是那天夜间十点二十五分,当时我正一边听埃洛

  尔·加纳的《海边音乐会》,一边听别人送的Seagram’s VO 。怎么样,写日记这东西有事

  时就是方便吧?”

  “的的确确。”我附和道,“那以后两个都戛然而止了?”

  “戛然而止。一如希区柯克的《鸟》,早上开门一看,一切都已然过去。呕吐也好电话

  也好,再无第二次。我又恢复到六十三公斤,西装和裤子仍吊在立柜里没动,活活成了纪念

  品。”

  “打电话的人直到最后都一个调门?”

  他把头左右轻摆一下,以不无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不是的,”他说,“最后一次电话

  跟往常的不同。对方先道出我的姓名,这和平素一样。但随后那家伙来了这么一句:‘知道

  我是谁么?’说罢沉默下来,我也不出声。十秒或十五秒,双方都一声不响。之后电话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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