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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BOOK2_村上春树【完结】(40)

  但在此之前,还有事qíng得处理。他不能抛下深绘里、小松和戎野老师,自顾自地忽然逃走。当然,自己和他们之间并不存在qíng分,也没有什么道义责任。就像牛河说的,就这次事qíng而言,天吾始终是受累的一方。但无论怎么声称自己半是被qiáng拉下水的,对背后的计谋一无所知,事实上也深陷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说:接下去的事qíng和我不相gān了,诸位请便吧。无论自己今后将去何处,总希望能有个结局,希望将身边清理gān净。不然,他那个本应崭新的人生,恐怕刚起步便要蒙受污染。

  “污染”这个词,让天吾想起了牛河。牛河啊,他叹息着想。牛河说过,他握有关于母亲的讯息,可以告诉天吾。

  如果您想知道,我们可以把关于您母亲的讯息全jiāo给您。据我了解,您大概是在对母亲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长大的。只不过,其中说不定也包括一些不算愉快的讯息。

  天吾甚至没有回答。他无论如何都不想从牛河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消息。只要是从牛河口中说出的,不论那是什么,都会变成肮脏的消息。不对,不管是从谁的口中,天吾都不愿听到那样的消息。如果要将有关母亲的讯息jiāo给他,就不应只是零星的消息,而必须是综合。陛的“启示”。它必须是辽阔而鲜明的,一瞬间就能纵览无遗,如同宇宙的景象一样。

  这种戏剧xing的启示,今后何时才会jiāo给自己,天吾当然无从得知。

  这种东西或许永远不会降临。然而,需要有个能和长年以来迷惑着他、无理地困扰与凌nüè他的“白日梦”那鲜明的意象抗衡,甚至凌驾于其上的压倒xing的东西降临。他必须掌握它,从而彻底地净化自己。零碎的消息起不了任何作用。

  这就是攀登三层楼梯之际,徘徊在天吾脑中的思绪。

  天吾站在家门前,从衣袋里掏出钥匙,cha进锁孔,转动。在打开门之前,先敲三下,停一停,再敲两下。随后静静推开门。

  深绘里坐在餐桌前,正在喝倒入高杯中的番茄汁。她身穿和来时相同的衣服:男式条纹衬衣配紧身蓝牛仔裤。但和早上看见她的时候相比,感觉很不一样。那是因为——天吾花了些时间才发现——她的头发束起向上梳着,所以耳朵和后颈bào露出来。在那里,长着一对仿佛是刚造出来、用柔软的刷子刷上了一层粉的小巧的粉红耳朵。那说是为了聆听现实世界的声音,不如说是纯粹出于审美目的而造出来的。

  至少在天吾看来是如此。形状纤细优美的脖颈紧连其下,仿佛一棵尽qíng享受着阳光照耀而生长的青菜,艳丽地闪着光泽。那纯洁无瑕的脖颈与朝露和瓢虫才相配。尽管是第一次看到把头发梳上去的她,这幅景象却是奇迹般亲切而美丽。

  天吾反手关上门,却久久地在门口呆立不动。她bào露无遗的耳朵和脖颈,几乎胜过其他女子一丝不挂的luǒ体,震撼着他的心灵,令他深感困惑。像一个发现了尼罗河神秘源头的探险家,天吾半晌无言,眯着眼睛望着深绘里,手依然还抓着门把手。

  “我刚才洗了个澡。”她对着呆立在那里的天吾,像想起了一件大事般严肃地说,“用了你的香波和护发素。”

  天吾点点头,喘了一口气,终于从门把手上松开手,上了锁。香波和护发素?他抬脚向前迈去,离开了门边。

  “后来电话铃响过吗?”他问。

  “一次也没响过。”深绘里答道,微微摇了摇头。

  天吾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条fèng,向外望去。从三楼窗口看到的风景没有特别的变化。看不见可疑的人影,也没有停放可疑的汽车。

  一如平时,不起眼的住宅区、不起眼的景象展现在眼前。枝条弯曲的街树蒙着灰色的尘埃,道路护栏上处处凹陷,几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被抛在路边。墙上悬着一幅警方的标语:“酒后开车是通向人生毁灭的单行线。”(警方莫非有专门编写标语的部门?)一个似乎贼头贼脑的老人,牵着一条似乎蠢头蠢脑的杂种狗。一个蠢头蠢脑的女子,开着一辆土头土脑的小汽车。土头土脑的电线杆,贼头贼脑地在空中扯着电线。所谓世界,就定位于“充满悲惨”和“缺少欢乐”之间,由无数形状不同的小世界聚集而成。窗外的风景便昭示了这样的事实。

  另一方面,这个世界上也存在像深绘里的耳朵和脖颈那样不容置疑的美景。很难糙率地判断该相信哪个存在。天吾就像一只心慌意乱的大狗,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然后拉上窗帘,回到他自己那个小世界。

  “戎野老师知道你来这里吗?”天吾问。

  深绘里摇摇头。老师不知道。

  “你不准备告诉他?”

  深绘里摇摇头。“不能联系。”

  “是因为联系很危险?”

  “电话说不定有人偷听。信件有可能寄不到。”

  “你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深绘里点点头。。

  “换洗衣物之类,你带来了吗?”

  “就一点点。”深绘里说着,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帆布挎包。的确,那里面似乎装不下太多东西。

  “不过我没关系。”少女说。

  “既然你没关系,我当然没关系。”天吾说。

  天吾走到厨房里,烧了一壶开水,把红茶放进茶壶。

  “和你好的女人会来这里吗。”深绘里问。

  “她不会再来了。”天吾简短地回答。

  深绘里默默地直视天吾的脸。

  “暂时不会。”天吾补充道。

  “是怪我吗。”深绘里问。

  天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怪谁。但我猜不怪你。可能怪我。

  也可能有点怪她自己。”

  “不过,反正她不会再来这里了。”

  “是的。她不会再来这里了。大概。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深绘里自己想了一会儿。“她结婚了吗。”她问。

  “对。结婚了,还有两个孩子。”

  “那不是你的孩子。”

  “当然不是我的孩子。在我遇到她之前,她就有孩子。”

  “你喜欢她吗。”

  “大概吧。”天吾答道。在一定的前提条件下。他对自己补充道。

  “她也喜欢你吗。”

  “大概吧。在某种程度上。”

  “你们xingjiao吗。”

  用了一些时间,才想明白xingjiao这个词是指“xingjiāo”。这怎么想也不像深绘里会说出来的词。

  “当然。她不是为了玩大富翁游戏才每个星期过来的。”

  “大富翁游戏。”她问。

  “没什么。”天吾说。

  “但是她再也不会来了。”

  “至少人家是这么告诉我的。说大概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是她自己告诉你的吗。”深绘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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