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儿女xing看矮个儿女xing，矮个儿女xing仰看高个儿女xing。
矮个儿女xing这时开口了——第一次开口——声音尖利高亢：“归根结底，你口中的无非内容空dòng的意在逃避责任的高谈阔论，无非以现实这个方便好用的字眼巧妙美化自己。若让我说，你是个百分之百的男xingxingpathetic①的历史xing例证。”
“pathetic的历史xing例证。”大岛以钦佩的语气加以复述。可以听出他对这一说法相当中意。
“换言之，你是作为典型的歧视主体的男xingxing男xing。”高个儿隐饰不住焦躁感。
“男xingxing男xing。”大岛依然鹦鹉学舌。
矮个儿置之不理，兀自滔滔不绝：“你以社会既成事实和用以维持它的自以为是的男xing逻辑为后盾将全体妇女xing这一gender②变成二等国民，限制进而剥夺女xing理应得到的权利。这与其说是有意为之，毋宁说是非自觉所使然。故而可以说更为罪孽深重。你们通过对他者痛楚的漠视来确保作为男xing的既得权益，而且在这种不自觉xing对女xing对社会造成怎样的恶果面前佯装不见。卫生间问题和阅览卡问题当然不过是细部，然而没有细部就没有整体，只有从细部开始方能撕掉覆盖这个社会的非自觉xing外衣。这便是我们的行动原则。”
“同时也是所有有良知女xing的共同感受。”高个儿面无表qíng地补充一句。
“‘有良知女xing当中难道有和我同样遭受jīng神折磨和我同样苟且求生的么？’”大岛说。
两人沉默得一如并列的冰山。
“索福克勒斯的《厄勒克特拉》③。经典剧作。我反复看了好多遍。另外顺便说一句：gender一词说到底是表示语法上的xing，表示ròu体上的xing我想还是用sex更为准确。这种场合用gender属于误用——就语言细部而言。”
冰冷的沉默在持续。
“总而言之，你所说的在根本上是错误的。”大岛以温和的语调不容置疑地说，“我不是什么男xingxing男xingpathetic的历史xing例证。”
“何以见得在根本上是错误的？敬请通俗易懂地予以指教。”矮个儿女xing口气中带有挑战意味。
“免去逻辑的偷梁换柱和知识的自我卖弄，我就通俗易懂地说好了。”大岛说。
“洗耳恭听。”个儿高的说道。另一位略一点头，像是表示赞同。
“第一，我不是男xing。”大岛宣布。
所有人瞠目结舌。我也屏住呼吸，瞥一眼旁边的大岛。
①意为“哀婉动人的、悲怆的、令人感动的”。②③意为“xing、男xing、女xing”。④⑤内容讲一个叫厄勒克特拉的少女与弟弟一起杀死曾杀害父亲的母亲及其qíng夫。⑥
“我是女的。”大岛说。
“少开无聊的玩笑！”个子矮的女xing呼出一口气说道。但感觉上那是必须有个人说句什么那样的说法，并不理直气壮。
大岛从粗棉布裤袋里掏出钱夹，拈出一枚塑料卡jiāo给她。带相片的身份证，大概是看病用的。她看着卡上的字，蹙起眉头，递给个子高的女xing。她也注视一番，略一迟疑，脸上浮现出递jiāo凶签的表qíng递还大岛。
“你也想看？”大岛转向我说。
我默默摇头。
他把身份证收进钱夹，钱夹揣进裤袋，之后双手拄着台面说：“如二位所见，无论从生物学上说还是从户籍上说，我都不折不扣是女xing。因此你的说法在根本上是错误的。我不可能是你所定义的作为典型的歧视主体的男xingxing男xing。”
“可是……”个子高的女xing想要说什么，但接不上词。个子矮的双唇闭成一条线，右手指拽着衣领。
“身体结构诚然是女xing，但我的意识则彻头彻尾是男xing。”大岛继续道，“jīng神上我是作为一个男xing活着的，所以嘛，你所说的作为历史xing例证未必不对。我或许是个铁杆歧视主义者。只是，虽说我是这样一副打扮，但并不是同xing恋者。以xing嗜好来说，我喜欢男xing。就是说，我尽管是女xing，但不是变xing人。yīn道一次也没用过，xing行为通过肛门进行。yīn蒂有感觉，rǔ头几乎无动于衷，月经也没有。那么，我到底歧视谁呢？哪位给我以指教？”
第19章 jīng神上男xing，ròu体上女xing（四）
剩下的我们三人再次缄口不语。有谁低声咳嗽，声音不合时宜地在房间里回dàng。挂钟发出平日所没有的大大的gān巴巴的声响。
“对不起，正在吃午饭。”大岛莞尔笑道，“在吃金枪鱼三明治。吃到一半给叫来了。放久了，说不定会被附近的猫吃掉。这一带猫为数不少。因为海岸松树林里有很多人扔猫仔。如果可以，我想回去接着用餐。失陪了，诸位请慢慢休息。这座图书馆对所有市民开放。只要遵守馆内规定，不妨碍其他读者，做什么悉听尊便。想看什么看个够就是。你们的报告书随你们写什么。我想无论怎么写，我们都不会介意的。我们过去没接受来自任何方面的补贴和指令，全凭自己的想法开展工作，以后也打算如此继续下去。”
大岛走后，这对女xing面面相觑，继而觑我的脸。估计把我看成了大岛的恋人。我一言不发，闷头整理借阅卡。两人在书架那里低声商量什么，随即收拾东西回去了。她们的脸色十分僵冷，在借阅台我递给小背囊时也没说声谢谢。
不久，吃完饭的大岛折回，给我两根金枪鱼菠菜卷。这东西的主体类似绿色的玉米饼，夹有蔬菜和金枪鱼，浇着白色调味酱。我当午饭吃着，又烧开水喝嘉顿袋泡茶。
“刚才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吃完午饭回来时大岛说道。
“上次你说自己是特殊人就是这个意思？”我问。
“非我自chuī，在她俩听来，我的说法决无夸张意味。”
我默默点头。
大岛笑道：“从xing别上说我无疑是女xing，但rǔ房几乎大不起来，月经也一次都没有。但没有jījī，没有睾丸，没有胡须，总之什么也没有。若说利落倒也利落。想必你不理解是怎么一种感觉。”
“想必。”
“有时我自己都全然不能理解：我到底算是什么呢？你说，我到底算什么呢？”
我摇头：“嗳，大岛，那么说，就连我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
“identity①的古典式摸索。”
我点头。
“但至少你有带把的那个物件，而我没有。”
“不管你大岛是什么，我都喜欢。”我生来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脸上有些发烧。
“谢谢。”说着，大岛把手轻轻放在我肩上。“我确实有点儿特别，但基本上和大家是同样的人。这点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什么妖怪，是普通人，和大家同样感觉、同样行动。然而就这一点点不同，有时让我觉得如坠无底深渊。当然，想来这东西也是奈何不得的。”
他拿起台面上又长又尖的铅笔看着。看上去铅笔仿佛是他身体的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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