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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_村上春树【完结】(68)

  大岛就此思考片刻。

  “喂,你能不能把佐伯可能是你母亲的推测说得再详细点儿?”

  “可以了,大岛,”我说,“不说这个了吧。肯定是我想过头了。”

  “没关系的,把脑袋里有的都说出来看看。”大岛说,“你是不是想过头了,最后两人判断就是。”

  地板上大岛的身影随着他些微的动作动了动,动得好像比他本人动的夸张。

  我说:“我和佐伯之间,有很多惊人一致的东西,哪一个都像拼图缺的那块一样正相吻合。《海边的卡夫卡》听得我恍然大悟。首先,我简直像被什么命运吸引着似的来到这座图书馆。从中野区到高松,几乎一条直线——思考起来非常奇异。”

  “的确像是希腊悲剧的剧qíng简介。”

  我说:“而且我恋着她。”

  “佐伯?”

  “是的,我想大概是的。”

  “大概?”大岛皱起眉头,“你是说大概恋着佐伯?还是说对佐伯大概恋着?”

  我脸又红了。“表达不好,”我说,“错综复杂,很多很多事我也还不大明白。”

  “可是你大概对佐伯大概恋着?”

  “是的,”我说,“非常qiáng烈。”

  “虽然大概,但非常qiáng烈。”

  我点头。

  “同时又保留她或许是你母亲的可能xing。”

  我再次点头。

  “你作为一个还没长胡子的十五岁少年,一个人背负的东西委实太多了。”大岛很小心地啜了口咖啡,把杯放回托碟,“不是说这不可以,但所有事物都有个临界点。”

  我沉默。

  大岛手指按在太阳xué上,思索良久,之后将十支纤细的手指在胸前合拢。

  “尽快把《海边的卡夫卡》的乐谱给你搞到手。下面的工作我来做,你最好先回自己房间。”

  午饭时间我替大岛坐在借阅台里。由于一个劲儿下雨,来图书馆的人比平时少。大岛休息完回来,递给我一个装有乐谱复印件的大号信封。乐谱是他从电脑上打印下来的。

  “方便的世道。”大岛说。

  “谢谢。”

  “可以的话,能把咖啡拿去二楼?你做的咖啡十分够味。”

  我又做了杯咖啡,放在盘子里端去二楼佐伯那里,没有糖没有牛奶。门像平时那样开着,她在伏案写东西。我把咖啡放在桌上,她随即扬脸一笑,把自来水笔套上笔帽放在纸上。

  “怎么样,多少习惯这里了?”

  “一点点。”我说。

  “现在有时间?”

  “有时间。”

  “那么坐在那里,”佐伯指着桌旁的木椅,“说一会儿话吧。”

  又开始打雷了,虽然离得还远,但似乎在一点点移近。我顺从地坐在椅子上。

  “对了,你多大来着,十六岁?”

  “实际十五岁,最近刚刚十五。”我回答。

  “离家出走?”

  “是的。”

  “有非离家不可的明确的原因?”

  我摇头。到底说什么好呢?

  佐伯拿起杯子,在等我回答的时间里喝了口咖啡。

  “待在那里,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无可挽回的损毁。”

  “损毁?”佐伯眯细眼睛说。

  “是的。”我说。

  她停顿一下说道:“你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使用受到损毁这样的字眼,我总觉得不可思议,或者说让人发生兴趣……那么,具体说来是怎么一回事呢,你所说的受到损毁?”

  我搜肠刮肚。首先寻找叫乌鸦的少年的身影,但哪里也没有他。我自己物色语句。这需要时间,而佐伯又在等待。电光闪过,俄顷远处传来雷声。

  “就是说自己被改变成自己不应该是那样的形象。”

  佐伯兴趣盎然地看着我:“但是,只要时间存在,恐怕任何人归根结底都要受到损毁,都要被改变形象,早早晚晚。”

  “即使早晚必然受到损毁,也需要能够挽回的场所。”

  “能够挽回的场所?”

  “我指的是有挽回价值的场所。”

  佐伯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我脸红了,但仍然鼓足勇气扬起脸。佐伯身穿深蓝色半袖连衣裙。她好像有各种色调的蓝色连衣裙。一条细细的银项链,一块黑皮带小手表——这是身上所有的饰物。我在她身上寻找十五岁少女的面影,当即找了出来。少女如电子魔术画一样潜伏在她心的密林中安睡,但稍一凝目即可发现。我的心脏又响起gān涩的声音,有人拿铁锤往我的心壁上钉钉子。

  “你才刚刚十五岁,可说话真够有板有眼的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默不作声。

  “我十五岁的时候,也常想跑得远远的,跑去别的什么世界。”佐伯微笑着说,“跑去谁也够不到的地方,没有时光流动的地方。”

  “但世界上没有那样的场所。”

  “是啊。所以我就这么活着,活在这个事物不断受损、心不断飘移、时间不断流逝的世界上。”她像暗示时间流逝似的缄口停顿片刻,又继续下文,“可是十五岁的时候我以为世界的什么地方肯定存在那样的场所,以为能够在哪里找到那另一世界的入口。”

  “您孤独吗,十五岁的时候?”

  “在某种意义是的,我是孤独的。尽管不是孤身一人,但就是孤独得很。若说为什么,无非是因为明白自己不能变得更为幸福,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很想很想保持当时的样子,就那样遁入没有时光流动的场所。”

  “我想让年龄尽快大起来。”

  佐伯拉开一点距离读我的表qíng:“你肯定比我坚qiáng,有独立心。当时的我只是一味幻想着逃避现实,可是你在同现实搏斗,这里有很大区别。”

  我一不坚qiáng二没有独立心,不外乎硬被现实推向前去罢了,但我什么也没说。

  第25章 佐伯是我母亲吗?(四)

  “看到你,我就想起很早以前那个男孩儿。”

  “那个人像我?”我问。

  “你要高一些,身体也更壮实,不过也可能像。他和同年代的孩子谈不来,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谈复杂事qíng的时候和你一样在眉间聚起皱纹。听说你也常常看书……”

  我点头。

  佐伯看一眼钟:“谢谢你的咖啡。”

  我起身往外走。佐伯拿起黑色自来水笔,慢慢拧开笔帽,又开始写东西。窗外又闪过一道电光,一瞬间将房间染成奇特的颜色。稍顷雷声传来,间隔比上次还短。

  “喂,田村君!”佐伯把我叫住。

  我在门槛上立定,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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