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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_村上春树【完结】(89)

  “鲁宾斯坦、海菲茨、弗里曼的三重奏。当时人称‘百万美元三重奏’。不愧是名人之作。一九四一年录音,老了,但光彩不减。”

  “是有那个感觉。好东西不会老。”

  “也有人喜欢稍微庄重、古雅、刚直的《大公三重奏》。例如奥伊斯特拉赫①三重奏。”

  “不不,我想这个就可以了。”星野说,“总好像有一种……亲切感。”

  “非常感谢。”店主替“百万美元三重奏”热qíng致谢。

  店主转回后,星野喝着第二杯咖啡继续省察自己。

  但我眼下对中田多少有所帮助,能替中田认字,那石头也是我找回来的。对人有帮助的确叫人心qíng不坏。产生这样的心qíng生来差不多是第一次。虽说工作扔在一边跑到这里来一次又一次卷入是是非非,但我并不因此后悔。

  怎么说呢,好像有一种自己位于正确场所的实感,觉得只要在中田身边,自己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怎么都无所谓的。这么比较也许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即使当上释迦佛祖或耶稣基督弟子的那伙人恐怕也不过这么回事。同释迦佛祖在一起我也无非是这样一种心qíng。自己恐怕在谈论教义啦真理啦等复杂东西之前,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接近了它们。

  小时候,阿爷曾把释迦佛祖的故事讲给自己听。有个名字叫茗荷的弟子,呆头呆脑,连一句简单的经文也记不完全,其他弟子都瞧不起他。一天释迦佛祖对他说:“喂,茗荷,你脑袋不好使,经文不记也可以,以后你就一直坐在门口给大家擦鞋好了。”茗荷老实,没有说什么“开哪家子玩笑,释迦!难道还要叫我舔你屁股眼儿么!”此后十年二十年时间里茗荷一直按佛祖的吩咐擦大家的鞋,一天突然开悟,成了释迦弟子中最出色的人物。星野至今仍记得这个故事。之所以清楚记得,是因为他认为一二十年连续给大家擦鞋的人生无论怎么想都一塌糊涂,天大的笑话!但如今回头一想,这故事在他心里引起了另一种回响。人生这东西怎么折腾反正都一塌糊涂,他想。只不过小时候不知道罢了。

  《大公三重奏》结束之前他脑袋里全是这些。那音乐帮助了他的思索。

  ————

  ①苏联小提琴家(1908-1974)。

  “我说老伯,”出店时他向店主打招呼,“这叫什么音乐来着?刚听完就忘了。”

  “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

  “大鼓三重奏?”

  “不,不是大鼓三重奏,是大公三重奏。这支曲是贝多芬献给奥地利鲁道夫大公的,所以,虽然不是正式名称,但一般都称之为《大公三重奏》。鲁道夫大公是皇帝利奥波德二世的儿子,总之是皇族。富有音乐素质,十六岁开始成为贝多芬的弟子,学习钢琴和音乐理论,对贝多芬深为敬仰。鲁道夫大公虽然无论作为钢琴手还是作为作曲家都没有多大成就,但在现实生活中对不善于为人处世的贝多芬伸出援助之手,明里暗里帮助了作曲家。如果没有他,贝多芬的人生道路将充满更多的苦难。”

  “世上还是需要那样的人啊!”

  “您说的对。”

  “全都是伟人、天才,人世间就麻烦了。必须有人四下照看,处理各种现实xing问题才行。”

  “正是那样。全都是伟人、天才,人世间就麻烦了。”

  “曲子果真不错。”

  “无与伦比,百听不厌。在贝多芬写的钢琴三重奏之中,这一支最伟大最有品位。作品是贝多芬四十岁时写成的,那以后他再未染指钢琴三重奏,大概他觉得此曲已是自己登峰造极之作了。”

  “好像可以理解。无论什么都需要一个顶点。”星野说。

  “请再来。”

  “嗯,还来。”

  第34章 游dàng的星野(下)

  返回房间一看,不出所料,中田仍在睡。因是第二次了,星野没怎么吃惊。要睡就让他睡个够好了。枕旁石头仍原样躺在那里,小伙子把面包袋放在石头旁,之后洗澡换新内衣,穿过的内衣塞入纸袋扔进垃圾篓,随即钻进被窝,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快九点时星野醒来,中田在旁边被窝里仍以同一姿势睡着,呼吸安静而稳定,睡得很实。星野一个人吃早饭,对宾馆女服务员说同伴还在睡,不要叫醒。

  “被褥就那样不用管了。”

  “睡那么久不要紧吗?”女服务员问。

  “不要紧不要紧,死不了的,放心。通过睡眠恢复体力,我清楚那个人。”

  在车站买了报纸,坐在长椅上查看电影预告栏目。车站附近的电影院在举行弗朗索瓦·特吕福①电影回顾展。弗朗索瓦·特吕福是何人物他固然一无所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一来两部连映,二来可以消磨傍晚前的时间,便进去看了。上映的是《大人不理解》和《枪击钢琴手》。观众寥寥无几。星野很难说是热心的电影爱好者,偶尔去一次电影院,看的又仅限于功夫片和枪战片。所以,弗朗索瓦·特吕福弗初期作品中多少令他费解的部分和场面为数相当之多。而且因是老影片,节奏也很慢。尽管如此,其独特的气氛、镜头的格调、含蓄的心理描写还是可以欣赏的,至少不至于无聊得难以打发时间。看完时,星野甚至觉得再看一场这个导演拍摄的影片也未尝不可。

  出了电影院,逛到商业街,走进昨晚那家酒吧。店主还记得他。星野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要了咖啡。还是没有其他客人。音箱里流淌出大提琴协奏曲。

  “海顿的协奏曲,第一号。皮埃尔·富尼埃②的大提琴。”店主端来咖啡时说。

  “音乐真是自然。”星野说。

  “的的确确。”店主予以赞同,“皮埃尔·富尼埃是我最敬重的音乐家之一,一如高档葡萄酒,醇香、实在、暖血、静心,给人以鼓励。我总是称其为‘富尼埃先生’。当然不是个人有什么深jiāo,但他已成为我的人生导师一样的存在。”

  星野一边倾听皮埃尔·富尼埃流丽而有节制的大提琴,一边回想小时候的事,回想每天去附近小河钓鱼捉泥鳅的事。那时多好,什么都不想,一直那样活着就好了。只要活着,我就是什么,自然而然。可是不知何时qíng况变了,我因为活着而什么也不是了。莫名其妙。人不是为了活着才生下来的么?对吧?然而越活我越没了内存,好像成了空空的外壳。往下说不定越活就越成为没有价值的空壳人。而这是不对头的,事qíng不应这么离奇。就不能在哪里改变这个流势?

  “嗳,老伯?”星野朝收款机那里的店主招呼道。

  “什么呢?”

  “如果有时间,不麻烦的话,来这里聊一会儿好么?我想了解一下创作这支曲的海顿是怎样一个人。”

  店主过来热心的讲起了海顿其人和他的音乐。店主人总的说来比较内向,但谈起古典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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