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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_村上春树【完结】(43)

  “坐飞机大约十一小时。”作笞道,“中间吃了两次饭,看了一部电影。”

  “什么电影?”

  “《虎胆龙威12》。”

  少女们似乎得到了满足。两人手拉着手,裙裾翻飞,轻盈地跑过广场离开了,像被风刮走的糙团。没有关于人生的省察和警句。作松了口气,继续吃樱桃。

  作抵达哈泰宁家的夏季别墅,正值一点半。找到他们的住处不像奥尔加预言的那般简单。因为那里没有堪称道路的东西。如果没有那位热心的老人,说不定他永远都找不到。

  见作把车停在路边,拿着Google地图不知所措,一位骑着自行车的小个子老人凑过来。他戴顶旧鸭舌帽,穿着长筒胶靴。从耳边探出白发,眼睛通红充血,看似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作把地图给老人看,说自己在找哈泰宁家的夏季别墅。

  “就在这附近。我领你去。”老人先用德语,然后用英语说道。他将看似很沉的黑自行车随手靠在一旁的树gān上,不容分说地钻进高尔夫车,坐在副驾驶席上,向前伸出枯树桩般凹凸不平的手指示道路。沿着湖岸,有一条穿过林间的泥路。说它是路,不如说是由车轮反复碾压出来的野径。两条车辙之间长满了茂盛的绿糙。沿着它向前驶去,很快便分出一条岔路。路口有好几块用油漆写着名字的标志牌钉在树gān上,右边一块写着“Haatainen”。

  顺着右边的小路前行,很快来到一片开阔地。白桦树的枝gān间看得见湖水。有座小小的堤坝,一艘深huáng的塑料船系在堤边。是钓鱼用的简单的小艇。在树丛中有幢小巧的木屋,房顶上探出砖砌的方形烟囱。木屋旁边停着一辆赫尔辛基牌照的白色雷诺面包车。

  “那里就是哈泰宁家。”老人用庄重的声音宣告,接着像个即将闯入bào风雪中的人,端端正正地戴好帽子,朝着地面呸地吐了口痰。像小石块一样硬的痰。

  作向他道谢:“我送你回停自行车的地方吧。我已经知道路怎么走了。”

  “不,不用。我走回去。”老人发怒似的说。作猜大概是那个意思。那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从发音来判断可能是芬兰语。然后老人连握手的间隙都不给他,下车甩开大步就走,头都不回。简直像已经把奔赴冥界的途径告诉亡者的死神。

  作坐在路旁夏糙中的高尔夫车里,望着老人的背影。然后下车,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比赫尔辛基的空气还要清新很多。彷佛是刚制造出来的空气。徐缓的风摇着白桦树叶,不时传来小艇碰撞堤岸的轻微的咔嗒声。某处传来鸟鸣。很有穿透力的短短的呜叫。

  作看了看手表。吃完午饭了吗?稍稍犹豫了一下,也想不出其他事可做,便决定去拜访哈泰宁一家。他踏着绿色的夏糙,径直朝木屋走去。正在门廊午睡的狗狗站起来,盯着他。小小的褐色长毛犬连吠了几声。没用绳索拴着,但那并不是威吓的吠叫,所以他继续前行。

  大概是听到了狗叫声,作将要到达门口之际,门开了,一位男子探出脸来。他从面颊到下巴长满浓密的金色络腮胡。大约四十五六岁,个头不算高,就像超大尺寸的衣架,肩膀又平又宽,长脖颈。头发也是浓烈的金色,好似纠缠在一起的毛刷,耳朵朝着一旁钻出来。上穿短袖格子衬衫,下穿蓝色工装牛仔裤。他左手抓着门把手,看着走近的作,然后呼喊狗狗的名字,制止它吠叫。

  “哈啰!”作说。

  “你好!”男子用日语说道。

  “你好!”作也用日语响应,“这里是哈泰宁先生的家吗?”

  “是的。是哈泰宁家。”男子用流利的日语答道,“我叫爱德华哈泰宁。”

  作走上门廊的台阶,伸出手。男子也伸出手,两人握手。

  “我叫多崎作。”作说。

  “作,就是制作东西的作吗?”

  “对。就是那个作。”

  男子微笑了一下。“我也制作东西。”

  “那太好了。”作说,“我也是制作东西的。”

  狗狗跑来,用脑袋蹭了蹭男子的腿。然后像附送赠品似的在作的腿上如法pào制。这大概是欢迎仪式。作伸手抚摸狗狗的脑袋。

  “多崎先生,你制作什么?”

  “我制作火车站。”作回答。

  “呵呵,你知道吗,在芬兰,最早铺设的铁路就是赫尔辛基和海门林纳之间这一段。因为这个缘故,本地人很为火车站自豪。就像为这里是让西贝柳斯的诞生地自豪一样。这说明你来对地方了。”

  “是吗?这个我倒不知道。那么,爱德华先生,你制作什么东西呢?”

  “我制作陶器。”爱德华答道,“跟火车站相比,是不足挂齿的小东西。来,请进,多崎先生。”

  “打扰了。”

  “哪儿的话。”爱德华说着摊开双手,“这里欢迎任何人。制作东西的人就是我的伙伴,尤其欢迎。”

  木屋里没有人。餐桌上有只咖啡杯和一本摊开的芬兰文平装书。看来他是独自边看书边喝饭后的咖啡。他请作坐下,自己坐在对面。往书页里cha进一枚书签,合起推到一边。

  “来杯咖啡如何?”

  “好的。谢谢。”作说。

  爱德华走到咖啡机前,往马克杯里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作面前。

  “需要砂糖和奶油吗?”

  “不用。黑咖啡就好。”作说。

  奶油色的马克杯是手工制作的。把手歪歪扭扭,形状非常奇怪。但拿着很顺手,摸着感觉很亲切。好像只有自家人才能听懂的温馨的玩笑。

  “那只杯子是我大女儿做的。”爱德华笑嘻嘻地说,“当然,拿到窑里去烧制的是我。”

  他的眼睛是柔和的浅灰色,与头发和胡须浓烈的金色很相配。作极其自然地对他生出好感。相比都市生活,他是与森林湖泊更相称的类型。

  “多崎先生一定是有事来找惠理吧?”爱德华问道。

  “嗯。我是来见惠理女士的。”作说,“惠理女士在吗?”

  爱德华点点头。“在。饭后跟女儿们一起去散步了。大概就在湖边走一走。那儿有条很不错的散步小路。和平日一样,狗狗总是先回来。她们马上就会回来。”

  “你日语说得非常好。”作说。

  “我在日本住了五年。岐阜和名占屋。在那里学习日本的陶艺。不会日语什么都gān不成。”

  “你是在那里认识惠理女士的吗?”

  爱德华慡朗地笑起来。“对。很快就坠入qíng网啦。八年前在名古屋举行婚礼,然后两个人一起回了芬兰。现在在这里制作陶器。回芬兰后一开始在阿拉伯陶器公司担任设计,可我一心想自己gān,两年前自立门户,成了自由设计师。每周还到赫尔辛基大学讲两次课。”

  “总是在这里过夏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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