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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_张恨水【完结】(4)

  田艺夫笑道:“几千里也走了,到了目的地会打泼了?”丁古云也笑道: “这话又说回来了。便是打泼了,也不过是沾上一点灰。这样难得的东西, 我也不会放弃了,依然要扫起来泡茶的。”陈东圃跟着后面,也走了进来了。 笑道:“密斯夏这一件礼品,可说是送着了,丁先生是非常之欢喜。”丁古 云这才放下脸色,吃了一惊。因道:“什么?这是夏小姐送的,素无来往, 这可不便收。”田艺夫两手cha在裤袋里,头向后仰了一仰,表示着一番若有 憾焉的神气,因笑道:“这东西是我送来的,这笔人qíng,当然记在我帐上。 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难道还和我客气吗?”丁古云的脸上,依然未带着 笑容,在衣袋里掏出一只装烟叶的黑布小袋子,左手握了旱烟斗,提住袋上 绳子,右手伸了两个指头到袋口子里面去掏烟,只管望了那茶叶盒出神。谁 知那位夏女士也在门外,伸头望了一望之后,便在门口叫了一声丁先生。丁 古云虽然不甚欢迎这位小姐,但是人家很客气的来到房门口,不能再加以不 睬。便放出了一些笑容,向她点头道:“请进来坐。”这在夏女士,可以说 受到了特殊的荣宠,便如风摆柳似的走了进来了;迎风摆柳一个姿势,在丁 古云眼里,那倒是适当的。这时虽然天气很凉,可是她还穿的是一件薄薄的 呢布夹袍子。虽是布质,然而白的底子,配着红蓝格的衫子,依然透着很鲜 艳,她的烫发,不像后方一般妇女的形式,乃是前顶卷着一个峰头,脑后卷 成五六股组丝,已追上了上海的装束。脸上的脂粉,自是涂抹得很浓,只老 远的便可以嗅到她身上传来一阵脂粉香气。她衣服紧紧围了曲线,衣摆只比 膝盖长不了多少,半截腿子踏了两只高跟鞋,便显着她身体细长而单薄,便 摇摆着不定了。丁古云对她冷看了一眼,觉得她为了迷惑男子,作出这极不 调和的姿态,有些何苦。但是他为了同人的面子,既是叫人家进来了,也不 便完全不睬,便站起来点点头道:“对不起,我这里椅子都没有第三把,简 直不敢说‘请坐’两个字。”夏小姐向来没见这位长胡子艺术家,和她这样 客气过。今天这样客气,实在是一种荣宠,倒不可以含糊接受,便笑道:“在 老先生面前,根本我们没有坐的位份。呵!这架子上这么些个作品,让我参 观一下,可以吗?”丁古云对她这个要求却没作声。夏小姐也想到,自己是 一派的恭维,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反响。于是便站住了脚,挨着书架子一项项 的看了去。田艺夫忘了丁先生是看不惯人家青年男女搂抱着的。因和夏小姐 并肩站了,指着作品,告诉她某项是某种用意,某项是表现得如何有力。虽 是搭讪着,不便就走,其实借花献佛,也是恭维丁先生;越说越近,两人紧 紧的挨着。丁古云口衔了烟斗,仰坐在椅子上看了很久。王美今知道这老先 生有些不高兴,可又不便明白通知他两人,只是将两手cha在西服裤子里,在 屋子里走来走去,以便观察丁古云的qíng绪,可是偷眼看他的脸色时,他脸色 沉郁下来,头微微的摆着,只看项下他那部长胡子不住的抖颤,可知他气得 很厉害了。这已不容再忍了,再忍是田艺夫吃亏,便向前拉了他的臂膀,笑 道:“老田,来到外面来,我有话和你说。”艺夫还不曾置可否时,已被王 美今给拉了出来。那夏小姐见田艺夫出来了,也就跟着出来。这里是进门来 的一间屋子,略似堂屋,只摆了一张打台球的白木板桌子。王美今高声笑道: “来来来,我们来打球。”夏小姐道:“球也没有,拍子也没有,打些什么? 我要把丁先生的作品,多领略一会。”说着,又持转身向那屋子里面去。王 美今只好将她衣袖拉住,低声笑道:“老牌艺术家有老牌艺术家的脾气,你 们何必去打搅他,他正在构思怎样完成他的新作品呢。”田艺夫便携了夏小 姐的手,同到他屋子里去。王美今复回到丁古云屋子里来,笑道:“我总算 知趣的,把你这两位恶客送走了。”丁古云将桌上的那盒茶叶提了起来,jiāo 给他道:“王先生托你一件事,这盒茶叶请你jiāo回夏小姐去。因为,若是由 我直接送去,恐怕她面子上下不来,我很不愿和她发生友谊。今天这样相待, 我已是二十四分的客气了。”王美今道:“这又何必?人家对你是很尊敬的。” 丁古云道:“这个我不相信。一个人自己不知道尊敬自己,她会尊敬别人吗?” 王美今掉转话锋道:“要出去散步,一块儿走吧。”丁古云想了一想,因道: “也好。这样,我可以对他作一种消极的抵抗。于是他拿了手杖,就和王美 今一路出去了。可是他这消极的抵抗,却是田艺夫积极的帮助。他们见这位 讨厌的老先生走了,落到在这寄宿舍畅叙一番。到了太阳由云雾脚下反she出 淡huáng的光彩的时候,这日的时光快完了,丁古云才缓缓的回来。然而夏小姐 还是刚推开田艺夫房间的窗子,靠了窗栏,向外闲眺。丁古云在屋外空场上, 就高声叫了一句艺夫。夏小姐抬手理着鬓发,微笑道:“丁先生散步回来了, 他睡午觉呢。”丁古云带笑着道:“青天白日,这样消磨时光,真是孔夫子 说的,朽木不可雕也。喂!夏小姐,天色晚了,你也该回去了,再晚就雇不 到滑竿,又要老田送你走了。而我们这里呢,一个大缺点,又没房间容留女 宾。”夏小姐听他这话是说是笑,也是损,也是骂,真不好怎样答复,把脸 红着,说不出话来。

  第三章  师道尊严法相庄严

  那位丁古云所痛恨的画家田艺夫。虽然躺在他自己chuáng上,并不曾睡着, 这时听了丁古云挖苦夏小姐的那番话,觉得她有些受不了。但是自己心里恰 有点怯懦,又不敢和他计较着,便跳起来隔了窗户向他点了个头道:“我们 商量着一件事qíng,不觉把时间混晚了,现在我马上送她走了。”丁古云淡笑 不笑的,向他摸着胡子点了两下头,自回屋子去了。田艺夫看着西边天脚, 云雾里透露几条红霞,天空里一两只鸟,扇了翅膀单调的飞着,正是鸟倦飞 而知还。因向夏小姐道:“大概时候真是不早,我送你走吧。”夏小姐也没 有什么话,只有跟了他走。离开这屋子不远,在水田中间的人行路上,与王 美今碰个正着。这路窄,彼此须侧了身子让路,便站着对看了一看。夏小姐 又抬起手来理着自己的鬓发。王美今笑道:“夏小姐送艺夫到这里来,于今 艺夫又送夏小姐回去,你们这样送来送去送到什么时候为止?”艺夫笑道: “我本来可以不送她,因为老丁板着面孔,下了逐客令,夏小姐十分不高兴, 我只好又送出来,藉示安慰之意。”王美今笑道:“老丁就是这种脾气,不 必理他。”夏小姐笑道:“谁又理他呢,彼此不过是朋友,说得来,多见两 回面;说不来,少见两回面。而且我在下星期一,要去上课了,你们这贵地, 我根本不会多来,他也讨厌不着我。”说时,将眼睛斜溜艺夫一下道:“这 都是为着你!”艺夫笑道:“你还埋怨作什么?反正下星期一你就走了。” 夏小姐倒是大方,伸着手和王美今握了一握,笑道:“再会再会。”王美今 站在路边,见他两人缓缓的走着,将头低了,好像是极不高兴,倒不免替他 们难过一阵。于是缓缓的走回寄宿舍,见着丁古云笑道:“老先生,我劝你 马虎一点;结果,你还是给他们一个钉子碰,将他们碰走了。”丁古云道: “他们这种行为,应该给他们一些钉子碰。”王美今道:“他们也不会再讨 你的厌了。夏小姐在下星期一就要去上课了。”丁古云道:“上课?她是当 学生呢?还是先生呢?”王美今道:“既非先生,也非学生,她是去当职员。” 丁古云点点头道:“我懂了她这种用意,目的是离开她的丈夫和两个小孩。” 王美今笑道:“你始终也不会对她有点好感。”丁古云道:“你如不信,缓 缓的向后看吧,反正艺夫是不会离开这里的。”王美今把这话放在心里,且 向后看。到了下个星期,在艺夫口里听到的消息,夏小姐果然要与她丈夫离 婚,而且她丈夫在贵阳得着信息,因她离开了家庭,丢了孩子不问,也很快 的要回到重庆来,打算答应她的要求了。王美今虽是羡慕着田艺夫的恋爱将 要成功,同时也就感觉到夏小姐心肠太狠。和丁古云闲谈的时候,不免赞同 丁古云以往的批评,颇主张公道。他笑道:“她若太与他丈夫以难堪,我有 法子制裁她。”王美今道:“你有什么法子制裁她呢?她并不是你的晚辈, 也不是你的下属。”丁古云道:“她服务的那个学校,依了各位推荐,我本 星期六去演讲,我可以和她学校当局说,免了她的职务;而且望你把这话通 知艺夫。”王美今笑着摇头道:“这我又不赞成了。她既下决心离婚,你qiáng 迫她合作有什么用处?而况她为了恋爱,连亲生的儿女也可以丢得下,职业 的得失,怎能变更她的意志?”丁古云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我又何 必要变更她的意志。不过我劝她对她丈夫的离婚条件,要提得和平一点。” 王美今道:“这当然可以。好在主动离婚的是自己。她把条件提得太苛刻了, 岂不是和自己捣蛋?虽然,你这意思是很好的,我可以通知艺夫。”丁古云 道:“老弟台,直到现在,你相信我是个好人了吧?”说着,手理长胡子梢, 向着王美今微笑。王美今这番为丁古云的正义感所感动,当日就去通知了田 艺夫。凡人在恋爱进行时代,对于爱人的是非得失,有时关念过于生命。艺 夫听了这个消息,哪肯停留,即日就转告了夏小姐。那夏小姐向教务处打听, 果然学校敦请了丁古云先生星期六来演讲,她心里转了几番念头,觉得必要 先加防范,以免职务摇动,就向教务处毛遂自荐,说是认识丁先生,愿意出 任招待之责。教务处的人,知道她是学过艺术的,觉得派她招待,也气味相 投,就答应了她这个要求。夏小姐有了这个使命,就暗地里布置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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