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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青年_张恨水【完结】(96)

  到了家里,就躲在卧室沙发上,一手撑了头,一手理着沙发上叠好了的报纸,也不展开来看。只是眼睛注视着沉沉地向下想去。偶然一瞥眼,看到报上登着寻人的大字广告,上面说:“自君去后,汝母昼夜哭泣,命在旦夕,举家惶惶,不知所措。见报望速回来,以安母心。至于汝之婚姻,决听尔自主。予老矣,儿岂忍以个人爱qíng之事,置衰年父母于不顾乎?父白。”

  令仪看到,不由心里一动,再由此想到计chūn,十九必为婚姻问题避开的,其实这是他误会了。我看这位老人家,是非常心慈,只要好好和他说,没有不成功的,我也照样来登一段广告罢。

  她这样想着,那报上登的广告,到了次日,换上字样了。乃是“chūn弟鉴:为何忽然不见?令尊寻弟来平不遇,身患重病,现由仪送往医院疗治。彼神经受刺激过深,梦呓中屡呼弟名,极yù一面。所有问题,似均好解决。见报盼即刻回来,同往探病,否则老人若有差错,吾人不能负此重罪也。姊白。”

  令仪想着:这一段广告登出去了,计chūn是必定要回来的了,于是静静地在家里等着。不料等了一整天,并不见他回来。到了晚上,令仪实在不能忍耐了,只好坐了汽车,到外面去散闷,以为遇到了熟朋友的时候,或者可以打听打听计chūn的消息。

  她出去之后,犹如在笼子里放出一只关着的鸟一般,少不得在娱乐场中,多多地勾留一些时候。可是当她在外面这样消遣的时候,恰是计chūn用空了钱回来找她的时候,自己正编了一套言词,预备见了令仪来说着好jiāo代那一百块钱的下落。可是当他到了余子和家以后,就听到女仆说:“小姐一个人坐着车子出去了。”

  计chūn听了这话,忽然联想起一件事qíng来了:今日上午坐着人力车子在街上经过,看到令仪放了汽车的车厢不坐,却和汽车夫坐在一排做位上,现在她又是一个人坐着汽车出去了,这种摩登姑娘,什么事做不出来?莫非她和汽车夫有什么问题吗?说起来,那可气死人了。如此想着,一直向令仪住的小院子里走。

  女仆对于这未来的姑老爷,当然是没有监视之理,由他在内书房里坐着。计chūn坐在书房里闲着无事,就向书架上望着,打算抽两本书来看,只见浮面的所在,有一套锦装匣子,套着一部书。顺手抽出来看时,上面题着有《恋爱真诠》四个字。这样的书没有少年人到手不读的,于是抽出书来,靠在沙发椅子背上看起来。

  约莫看有二十来页,眼睛觉得有些疲倦了,放下书,却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杯茶。用手摸时,乃是凉的,不用说是女仆早送来的,自己在这里所耗费的时候,也就不少了。怎么令仪这个时候还不见回来呢?

  这间内书房是紧套着卧室的,于是掀开门帘子,伸头向卧室里看着,只见锦被叠得平平的,软枕叠得高高的,设若睡在这上面,成双成对地,是多么舒服?这样想着,就有一阵细细的香味,袭了鼻子里头来。

  于是拿了书本,索xing走进屋子来,向chuáng上一倒,两只手在chuáng上胡乱地摸着。不觉摸到了枕头下面来,顺手触着,却有几项零碎东西。掏出来看时,乃是一只小手表,一个粉镜盒子,一只金刚钻的戒指。这手表和粉镜盒子,那是男子不能用的;至于这钻石戒指,仿佛却听了别人说过的,值一千多块钱,是最阔绰的装饰品,这应该自己戴着试试,也让自己尝尝这身上戴宝石的滋味。

  如此想着,便将那钻石戒指在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上去。戴上了,自己将手反复着看了两遍,见那上面的钻石,亮晶晶地向外she着反光。他心里想着,所以值一千块钱的原因,就为着是这一点子光了。这要在跳舞场里露了出来,可是很出风头的事qíng,这倒不妨今晚带去了给qíng美看看。

  他这样想着,将手表粉镜盒子塞到枕头下面,那戒指可就不曾还原。他忽然站起来,将自己的手表抬起来看了一看,已经十一点钟了,便冷笑道:“唉!这时候还没有回来呢。”他这样说着话,也并没有什么人理会他。

  他将两手cha在西装裤袋里,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便看看令仪用的皮箱,一层层地叠了上去,却有好几个,心里想着:她送了我一只手提皮箱,那钥匙还在我身上,不知道能否开这里的箱子,我且开着试试。

  于是掏出身上的钥匙,在浮面手提箱子的锁眼里,试了一试。谁知手随便地一扭,那锁片嘎地一声便开了。

  计chūn也是好奇心重,想着既然是把锁打开了,那就看看这箱子里有些什么。因之索xing揭开箱子盖来,向里面看着。

  原来令仪用的零钱就存在这箱子里,掀开浮面两件衣服看时,钞票现洋样样俱有。计chūn先看到,未免是愣了一愣,后来一转念头,今天晚上,皇宫舞场,有上海新到外国女人表演,原约好了qíng美,一定到的。只因为身上的钱用光了,所以不敢去。现在这箱子里的钱,怕不有一百多元,带到舞场里去,足够快乐一晚上的了。

  管他呢!将钱带去用了再说。好在令仪用起钞票来,总是动把抓的。虽然拿她一二百元去,那也不要紧。他想定了,一把就将钞票捏到手心里来,立刻盖了箱子,伸着钥匙到锁眼里去,要把箱子锁起来。

  但是当他伸手要锁的时候,心里第二个念头,却又变了。这钱不能拿的,令仪用钱,虽是很大方,但是我想用多少钱,应当明明白白地向她去讨,不当背了她,暗中偷她的,还是把票子送回箱子里去吧!他犹疑着手扶了箱子盖,不免出起神来。

  最后他又想了,拿就拿了罢。我们既是夫妻,谁用谁的钱也不算偷。我把钱带去,留个字条,让老妈子jiāo给她就是了。他想着,这个办法是对的。

  第二十八回 恩怨不分解囊救病叟(3)

  于是将钞票揣在身上,就到隔壁内书房里来,看到书桌上有现成的纸笔,坐下来,就提起笔在一张洋式信笺上写道:“令姊!我晚上来看你,久等不回,你到何处去了?奇怪奇怪!枕下戒指,我借去一用……”

  写到这里,不免踌躇起来。只管用笔头倒擦抹着自己的鬓发,戒指在枕头底下,我顺手摸来,还有可说,这钞票人家是放在箱子里的,为什么我打开人家的箱子来拿钱呢?这钱和戒指,我虽拿了,我若不说明,令仪未必知道是我拿去的,我乐得不做声,让她去疑心仆人好了。心里想着,手上已经把写的那信笺,捏成了个纸团。接着就向衣袋里一揣,这桩案子,自己既然打算胡赖,那就不能够再在这里等着了。要不然,令仪回来了,彼此当面,这话可不好说,于是戴上帽子,就向外面走。

  当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皮鞋底在青砖铺的地面上得得作响。老妈子就追着出来问道:“周少爷!你走了吗?等了这样久,索xing等一会儿罢。我们小姐,一会子也就回来了。”计chūn道:“不不!不等了,我还有事呢。”他口里说着这话,嗓子眼里,可是抖颤着的。女仆道:“余老爷来了。你不和余老爷谈一会子去吗?”

  计chūn心里想着怪呀!她为什么老留着我,莫非她已看出了我什么形迹吗?便答道:“我明天再来罢。夜深了,我要回公寓去了。”一面说着,一面就向外面走,到了大门外,心里还扑扑乱跳,自己定了一定神,自己一跺着脚发着狠道:“事qíng既是做了,害怕也是无益。错就错到底,管它呢!我上舞场去了。下了这样的决心,那就什么也不怕了。”立刻雇了街上的人力车子,飞奔到皇宫舞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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