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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209)

  便对孟北海道:“对不起得很。上午本来就要动手的。但你先生走了以后,就来了一个朋友,拖去和他办一点私事,一直纠缠了几个钟头,刚才不多大会儿,才回来呢。到了家以后,我连茶都没有喝,赶着做起来,好在这样东西,我倒是作惯了,所以急急忙忙,一面做,一面写,居然做起十成之九。不是你先生来,就是这说话的工夫,我的稿子也做完了。”便把那两张誊清的稿子,递给孟北海。孟北海从头到尾一看,虽然也懂得一些,但对于四六一道,向来外行,不敢说不好。便道:

  “很好,这样措词,恰到好处。若是要我做,我也无非是这样说哩。”因那文中有“魂断纷纷,客yù作牡丹之鬼”两句。便道:“这两句典用得好。gān家诗上有云: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yù断魂。’把这十四字,缩成“魂断纷纷”四字,浑成极了。最妙的是底下紧接上一句,‘客yù作牡丹之鬼。’俗言道的好,‘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这样一来,和上面四字,便有一气呵成之势。就是说大家颠倒梅又芳的颜色,都纷纷断魂,要做牡丹花下的鬼了。”单习虚见孟北海所解,句句打入自己的心坎。心想他的学问,也很不错,我倒不要大意了,便道:“孟先生说的很对。有不妥当的地方吗?还要请你改一改。”孟北海笑道:“都是至好,还客气什么呢?但是还有多少,请你就作起来,因为我等着要拿回去呢。”单习虚心里虽着急,口里却不示怯。说道:“现成现成。请你坐一会儿,我还要到隔壁煤铺子里去,借一个电话打一打。”说着单习虚将桌上那几本查考的书一夹,说道:

  “庙里的和尚,他要和我借书看,顺便带了去罢。”单习虚走出来,便对和尚说,屋子里来了几个客,吵不过,借你屋里,抄几页书。和尚哪知他的用意,便答应了。

  单习虚躲到和尚屋子里去,将书一顿乱翻。七拼八凑找了上十句,便一句摘一个字,用笔写在手掌心里,然后牢牢的把全文意思记住,急急忙忙,便回房来。孟北海道:

  “一个电话,怎样打了许久,快有一个钟头了。”单习虚道:“可不是,无奈电话局捣乱,老打不通呢。不要紧,我马上可以把稿子做起来。”说着,找了一张纸,眼睛瞧着手心,文不加点,不到十分钟的工夫,便写完了。孟北海接过一看,那文是:

  因之椒花献颂,海鹤添筹,jú票尚矣,舆论哗然。水落石出,何曾名落孙山。地老天荒,却已仙登瑶岛。万寿三呼,贺德配之孟母。千秋一日,喜才驾乎文君。敬请就职,万勿因辞。诸维明照不宣。

  孟北海看了一遍,心里很佩服他才思敏捷。可是“椒花献颂,海鹤添筹”,好像都在对联书上看过,似乎和这事不大切。但是自己却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说出来。

  不过“舆论哗然”这四个字,绝对不是好话,不应该写进去。便道:“习虚兄,你这篇东西,做得实在是好。不过‘舆论哗然’,向来都是大家不满意这样说去。现在这上面用了,人家不要误会这jú选不公,所以大家哗然起来吗?”单习虚红着脸道:“这‘哗然’两个字有时作坏字眼看,有时也作好字眼看。譬如‘呜呼’两个字,写成‘呜呼哀哉’一句,固然是坏字眼。可是‘呜呼盛矣’一句就是好字眼了。”

  孟北海一想这话也有理,便将原稿拿到任huáng华家来。任huáng华肚子里的货,并不多似孟北海,大略认为可以,便写了一个信封,将三张稿子套上,立刻派人送到陈huáng孽家里去。

  陈huáng孽看了,加上一个题目,是《芳社公进梅又芳加冕表》。本文前头,又加了一段按语。那文是:

  此次本报jú选,坤伶梅又芳,竟得为皇后,予且欣且慰。查梅伶年方二八,面貌秀雅。唱工种种可听,做派维妙维肖。今已获选,点缀jú界,可谓佳话。现芳社诸公,鼓chuī风雅,糙表功进,子欣然受之,揭之本报。于切告该伶,以后愈宜努力,以答顾曲诸公,予有厚望焉。

  写到这里,身后忽有人哈哈大笑。陈huáng孽不料身后有人,急忙回头一看,却是明秋谷。便道:“你怎样冒冒失失的进来了?吓我一跳。”明秋谷道:“你贵宅的听差,不在门房里,我冲了进来,看你在做什么呢。”陈huáng孽道:“你笑什么?”

  明秋谷想道:“我笑什么呢,还不是笑你的大作。”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便道:

  “我笑你的艳福大好,又算收了一个gān闺女了。”陈huáng孽道:“又收了谁作gān女?”

  明秋谷道:“你对于梅又芳,这样拚命的捧,她不拜你做gān爸爸,有什么法子感谢你呢?”陈huáng孽笑道:“我现在不象以前了。这些拜门拜gān老子的事,一概拒绝。

  至于以朋友的资格来往,那倒可以的。”明秋谷道:“你为什么变了态度?”陈huáng孽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现在外面许多小报,极力的攻击我。说我收了许多gān女gān儿子,别有野心。你想,她们除了过年过节,来和我磕一个头而外,平常特意到我家里来的日子,就很少很少。我有什么野心?我白受这样一个名声,很犯不着,所以我不要她们做那些虚套了。”明秋谷道:“你这话也是。这个样子,梅又芳她就不要感谢你吗?”陈huáng孽道:“这回她获得坤伶皇后,是许多人投票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捧起来的,谢我作什么?”明秋谷道:“虽然不是你捧的,也是由你手上办理。在她一方面,至少要感你玉成之德哩。”陈huáng孽道:“不错,她果然是这样想。后天是她就职的日子,在得兴堂办酒也请我去呢。”明秋谷笑道:“你是药中的甘糙。他们有什么聚会,若是没有你在内,那就不热闹了。”陈huáng孽道:“这也没有别的原故,无非多认识几个熟人而已。”明秋谷道:“你认得的熟人,真也不少。现在又有个人托我来疏通你,请你登这一张相片。”说着把手上一个纸包打开,在里面取出一张照片,jiāo给陈huáng孽。在那递照片子的时候,把双手拱了一拱。

  陈huáng孽拿那照片在手上一看,是个古装花旦,提着锦囊,背着花锄,似乎是《黛玉葬花》里的一段。相片子旁边,有一行字道:“名票友虞媚君,十九岁,江苏上海人。曾在某中学肄业,研究皮簧多年,于青衣一门,大有心得,近更拜石头之门,亲传衣钵,其所能之戏,已达四五十出。秋风社每次彩排,虞君一出,彩声四动。此为其化装相片之一,高髻宫装,飘飘yù仙。综观君之戏学,可谓色艺俱佳。

  追美前贤,后来居上,意中事也。”陈huáng孽道:“登一张相片子罢了,何必还要加上许多赞语,未免大ròu麻了,这个实在不便登。”明秋谷笑道:“并不白登呀。但是你不愿意登,我也不必勉qiáng,只好去找别人了。”说着,伸手便来拿照片子回去。

  陈huáng孽一按照片道:“别忙。看老哥的面子,照片子可以登。至于题的字……”说着,望着明秋谷的脸,紧待他接下面一句。明秋谷道:“你若愿意,就请你把这上面题的字一齐登上去。这虞媚君,人是极漂亮的,对于新闻界,尤其是肯联络。只要你和他帮忙,他一定很感激的。”陈huáng孽见他老是半吞半吐的话,究竟不能放心,便笑道:“大概他是你老哥的好友,所以你这样和他许条件。我倒要问问,他是怎样的感激法?”明秋谷心想,这个人真是厉害,非有好处,是不能登的。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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