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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_张恨水【完结】(57)

  姚淑贞敬上

  杨杏园看了笑道:“倒有意思。虽然有几个别字,爱好之qíng,溢于纸上。这小德儿又是谁?”huáng梦轩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这封信是我那用人jiāo给我的。据他说,是前台一个女茶房jiāo给他的。大概这就是小德儿了。”吴碧波这时早把信接过去看了一遍,笑道:“好一个既淑且贞的女子,却会写出这一封信来。”便问huáng梦轩道:“她上面说,在汉口就常看你的戏,当然是你一个老知己。她到底是怎样一个来历,长的可好看?”这时伙计将他们先要的汤包端了上来。huáng梦轩用筷子夹了包子,低着头一个一个慢慢地吃。吴碧波把筷子敲着酱油碟子当当的响,对huáng梦轩道:“你说呀。”huáng梦轩吃着包子,只是微笑。吴碧波道:“你笑什么?”huáng梦轩道:“我笑你这人,真是外行。你想台上唱戏的,就是我这个薛chūn絮;在台下看薛chūn絮的,也不知有多少。他们天天看戏,自然认得我,我怎能知道台底下谁是张三李四呢?这封‘信,也不过许多女看客里头一个人来的信,叫我怎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好看不好看呢?”杨杏园道:“说是这样说,她既然寄一封信给你,决不能一点渊源没有。”huáng梦轩道:“这种事多的很,哪里有什么渊源!寄封空信那不算回事,还有人把很贵的东西送上门来的呢。”杨杏园道:“那末,你对这封信,怎样答夏。”huáng梦轩道:“哪里能答复,答复就纠缠不清了。只要不理她就得了。据我看来,这人大概是半开通式的大小姐。她勾引新剧家,也像捧角家捧坤伶一样,哪里说得上什么qíng义哩!”三个人谈了一会,又各人吃了一碗汤面。huáng梦轩道:“今天白天,是一本新排的戏,我还得去问问戏qíng,不能再坐了。你们也到后台玩玩,好不好?”杨杏园道:“我们也有事,改日再到后台来瞧你罢。”说着还了茶账,各自散去。

  huáng梦轩一人回游艺园。走到后台自己屋子里,只见桌上放了一个白纸洋式信封,写着薛chūn絮先生启,旁边写着一个庞字。拆开来一看,原来是张请帖,上面写明订于月之二十星期日花酌候光,庞寿康谨订,席设聚禄院笑红房间。薛chūn絮正拿着看,他的用人老刘走了过来,说道:“这是庞经理送来的,请这里几位拿大包银的吃花酒。huáng先生去不去?”huáng梦轩道:“这真奇怪了,他们不是怕我们胡闹吗?怎样请我们逛窑子起来。”老刘道:“这不过是应酬名角儿的意思。在作经理的人,也是应该有的。”huáng梦轩道:“这个我怎样不知道。但是哪里不好请客,何必一定请到窑子里去。你想,这八大胡同里面,最是招人耳目的地方,将来人家要看见新剧家成群结队上窑子里去,加点作料,造出新闻来,岂不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事吗?”老刘道:“反正是经理请我们,又不是我们自己去的,怕什么?要不然,咱们问问别人,看他们的意思怎么样?”huáng梦轩道:“也好。”不大一会儿工夫,唱丑的江呆翁,唱生的胡蝶意来了,恰好他们都在被请之列。huáng梦轩便问他二人去不去?胡蝶意道:“经理老板既然来请我们,不去不是不给人家面子吗?”huáng梦轩道:“我就怕这事传到花报馆主笔先生的耳朵里去了,又是一个敲竹杠的好材料。那时候,跳到huáng河里去也洗不清。”江呆翁道:“哪有那么巧,我们刚刚吃一餐花酒,就被报馆知道了。就是他登出来了,我们也可据实证明,说是庞经理请的,不是我们的罪。”

  huáng梦轩见他们都愿意去,心想乐得玩玩,也就不持异议。

  到了次日,他们把夜戏唱完,当真就大批的到聚禄院来、庞寿康本人之外,还约了一个广东先生作陪,其余的就是新剧家了。因为时间不早,笑红房间里,早把酒席摆好,大家来了,马上就坐起席来。庞寿康也倒会招待,照着包银请他们坐席。

  花旦吴钿人,吃银三百圆,坐一席;悲旦薛chūn絮,包银二百圆,坐二席;老生吴野埃,包银一百八,坐三席;其余包银只差一二十圆,便含糊坐了。他自己边下,摆下一只方凳,笑红便坐下了。huáng梦轩一看,只见笑红梳了烫发的辫子,辫子上拴了一个大红绸结子,身上穿件宝蓝素缎旗袍,圆圆的脸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越发显得风流。笑红从前也在汉口做过生意的,心里早就有个薛chūn絮。今晚同在一桌吃酒,真是想不到的事qíng。她见huáng梦轩对她望着,坐在庞寿康身后,对huáng梦轩瞧了一眼,眼角一动,露出一点笑容。huáng梦轩看见她这个样子,正中了他的心病,脸上一红,便低了头,只看面前的银酒杯子,搭讪着轻轻的问隔座的吴野埃道:“红姑娘真是红姑娘,连酒杯子都是银的。”吴野埃正要告诉他,花酒都是如此。不想huáng梦轩这话,好几个人都听见了,说他是外行,大家哈哈大笑,huáng梦轩越发难为qíng。还好,在这个时候,帘子一掀,一个姑娘披了水银色斗篷进来。笑红看见,先叫一声老五,吴野埃拿手一拐huáng梦轩,轻轻地道:“这就是报上说的总务厅长彭海,花几万块钱讨去三天的赛仙。”huáng梦轩看时,大家止住了笑声,也都把眼光she在她身上。

  赛仙脱了斗篷,有娘姨接了过去,却走到笑红身后,在她耳朵边喁喁的说话,眼睛却望着吴钿人、huáng梦轩、胡蝶意三个人,滴溜溜的只转,又轻轻拍了笑红肩膀一下,抿着嘴笑了一笑。这胡蝶意脸皮是挺厚的,便问笑红道:“你们笑我什么?”赛仙对笑红夹夹眼睛,叫她不要说。笑红道:“我们说我们的话,笑什么你管得着吗?”

  庞寿康对赛他道:“我倒知道你的用意。和小白脸打无线电,是也不是?”赛仙将他肩膀一拍道:“不要瞎说。”也就在那位广东先生旁边坐下。这几位新剧家都怕生是非,不敢叫局,就是笑红赛仙各唱了两段曲子,就算了。一来夜深了,二来花酒也没有什么好吃,大家坐了一会儿,便散了席。huáng梦轩觉得口里有点渴,便在水果碟子里拿了一个蜜柑,要剥着吃。笑红手里正剥好了一个蜜柑,自己只吃了一瓣。

  她见huáng梦轩要剥蜜柑,便把手里剥好了的jiāo给他。huáng梦轩只得接过来,红着脸笑着轻轻地说道:“谢谢你。”笑红瞅了他一眼,cao着苏白,把嘴一撇道:“娘娘腔。”

  这些人抽烟的抽烟,洗脸的洗脸,倒也不会留意他两人的jiāo涉。

  也是怪事,huáng梦轩不过吃了笑红几瓣蜜柑,心里好像总有一桩什么事一样。回到家去睡觉,睡在枕头上,不觉又把刚才吃花酒的qíng形,闭着眼睛温上一遍。想到笑红递蜜柑给他吃的时候,“暗里头曾将手把我的胳膊,轻轻地持了一下。后来替我穿大衣,又把脚暗暗地敲了我腿一下,这实在是有意思。”想着,只见笑红走了过来,笑道:“你想什么?向我房间里去坐坐罢。”huáng梦轩听了她的话,巴不得如此,便走进笑红房子里去。笑红跟着走了进来,握着他的手,拉他在绣屏背后小铁chuáng上坐下。一只手摸着huáng梦轩的脸道:“你在台上扮起女的来,怎么那样像?连现在我都疑惑你不是男子。”huáng梦轩被她摸得脸上发痒,忍不住笑起来。他正在得意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叫道:“chūn絮!chūn絮!怎么了?说梦话吗?”huáng梦轩睁眼睛一看,原来是一场梦。天已大亮,胡蝶意在chuáng头喊他呢。huáng梦轩慢腾腾的坐了起来,在枕头底下,找出他的手表一看,已经十二点钟了,离开幕的时间,只有两个钟头,应该起来吃点东西,好去化装。便披着衣服起来,一面叫老刘打洗脸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买了一把牙刷,放在大衣袋里,便伸手到衣架上大衣袋子里去摸,只觉里面软绵绵的,有一样东西。这却非原有之物,不知从何而来。此物为何,下回jiāo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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