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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_张恨水【完结】(70)

  这时,家树已经是吃饭了,何丽娜却将坐的方凳向后一挪,两手食指jiāo叉,放在腿上,也不吃喝,也不说话。家树道:“密斯何,你不用一点饭吗?上午喝这些空心酒,肚子里会发烧的。”何丽娜笑道:“发烧不发,不在乎喝酒不喝酒。”家树见她总有些愤恨不AE?的样子,yù待安慰她几句,又不知怎样安慰才好。吃完了饭,便笑道:“天津这地方,只有热闹的马路,可没有什么玩的。只有一样比北京好,电影妻子,是先到此地。下午我请你看电影,你有功夫吗?”何丽娜想了一想道:“等我回去料理一点小事,若是能奉陪的话,我再打电话来奉约。”说着,叫了一声伙计开账来。伙计开了账来时,何丽娜将菜单抢了过去,也不知在身上掏出了几块钱,就向伙计手上一塞,站起来对家树道:“既然是看电影,也许我们回头再会吧。”说毕,她一点也不犹豫,立刻掀开帘子就走出去了。家树是个被请的,决没有反留住主人之理,只听到一阵皮鞋响声,何丽娜是走远了。表面看来,她是很无礼的,不过她受了自己一个打击,总不能没有一点不AE?之念,也就不能怪她了。

  家树一个人很扫兴的回家,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随便的翻了几页,只觉今天这件事,令人有点不大高兴。由此又转身一想,我只碰了这一个钉子,就觉得不快;她呢,由北京跑到天津来,满心里藏了一个水到渠成、月圆花好之梦,结果,却完全错了。她那样一个慕虚荣的女子,能和我说出许多实话,连偷看日记的话都告诉我了,她是怎样的诚恳呢!而且我那样的批AE?,都能诚意接受,这人未尝不可取。无论如何,我应当安慰她一下,好在约了她下午看电影,我就于电影散场后再回请她就得了。家树是这样想着,忽然听差拿了一封信进来递给他。信封上写着:"专呈樊大爷台AE?,何缄。”连忙拆开来一看,只有一张信纸,糙糙的写了几句道:

  家树先生:别矣!我这正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去。由此我觉得还是我以前的人生观不错,就是得乐且乐,凡事qiáng求不来的。伤透了心的丽娜手上。于火车半小时前。

  家树看这张纸是钢笔写的,歪歪斜斜,有好几个字都看不出,只是猜出来的。文句说的都不很透彻,但是可以看出她要变更宗旨了。末尾写着"于火车半小时前",大概是上火车半小时前,或者是火车开行时半小时以前了。心想:她要是回北京去,还好一点;若是坐火车到别处去,自己这个责任就大了。连忙叫了听差来,问:"这时候,有南下的火车没有?有出山海关的火车没有?”听差见他问得慌张,便笑道:我给你向总站打个电话问问。总站出发的,你给我叫辆汽车上总站,越快越好。”听差道:向银行里去电话,把家里的车叫回来,不好吗?胡说!你瞧我花不AE?钱?他有什么急事,便用电话向汽车行里叫车。

  当下家树拿了帽子在手上,在楼廊下来往徘徊着,又吩咐听差打电话催一催。听差笑道:“我的大爷!汽车又不是电话,怎么叫来就来,总得几分钟呀!”家树也不和他们深辩,便在大门口站着。好容易汽车开到了门口,车轮子刚一停,家树手一扶车门,就要上去;车门一开,却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笑着向家树点头道:“啊哟!侄少爷,不敢当,不敢当。”家树看时,原来这是缪姨太太,是来赴这边太太的牌约的。她以为家树是出来欢迎,给她开汽车门呢!家树忙中不知所措,胡乱的说了一句道:“家叔在家里呢,请进吧。”说了这句话,又有一辆汽车来了,家树便掉转头问道:“你们是汽车行里来的吗?”

  汽车夫答应:"是。”家树也不待细说,自开了车门,坐上车去,就叫上火车总站,弄得那缪姨太太站着发愣,空欢喜了一下子。

  家树坐在车里,只嫌车子开得不快。到了火车站,也来不及吩咐汽车夫等不等,下了车,直奔卖月台AE?的地方。买了月台AE?,进站门,只见上车的旅客,一大半都是由天桥上绕到月台那边去,料想这是要开的火车,也由天桥上跑了过去。到月台上一看火车,见车板上写着京奉两个大字,这不是南下,是东去的了。看看车上,人倒是很多,不管是与不是,且上去看看。于是先在头等包房外转了一转,又在饭车上,又到二等车上,都看了看,并没有何丽娜。明知道她不坐三等车的,也在车外,隔着窗子向里张望张望,身旁恰有一个站警,就向他打听:"南下车现在有没有?”站警说:"到AE?口的车,开出去半个钟头了,这是到奉天去的车。”家树一想:对了,用写信的时间去计算,她一定是搭南下车到上海去了。她虽然有钱,可是上海那地方,越有钱越容易堕落,也越容易遭危险;而况她又是个孤身弱女,万一有点疏虞,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责任是推卸不了的。于是无jīng打采的,由天桥上转回这边月台来。

  刚下得天桥,家树却见这边一列车,也是纷纷的上着人,车上也是写着京奉二字。不过火车头却在北而不在南,好象是到北京去的,因又找着站警问了一问,果然是上北京的,马上就要开了。家树想着:或者她回京去也未可料。因慢慢的挨着车窗找了去。这一列车,头等车挂在中间,由三等而二等,由二等而头等。找了两个窗子,只见有一间小车室中,有一个女子,披了黑色的斗篷,斜了身子坐在靠椅上,用手绢擦着泪。她的脸,是半背着车窗的,却看不出来。家树想着:这个女子,既是垂泪惜别,怎么没有人送行?何丽娜在南下车上,不是和她一样吗?如此一想,不由得呆住了,只管向着车子出神。

  只在这时,站上几声钟响,接上这边车头上的AE?笛,呜呜一声,车子一摇动,就要开了。车子这样的摆dàng,却惊醒了那个垂泪的女子。她忽然一抬头,向外看着,似乎是侦察车开没有开。这一抬头之间,家树看清楚了,正是何丽娜。只见她满脸都是泪痕,还不住的擦着呢。家树一见大喜,便叫了一声:"密斯何!”但是车轮已经慢慢转动向北,人也移过去了。何丽娜正看着前面,却没有注意到车外有人寻她。玻璃窗关得铁紧,叫的声音,她也是不曾听见。

  家树心里十分难过,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口里依然叫着:密斯何!密斯何!工夫,整列火车都开过去了。眼见得火车成了一条小黑点,把一个伤透了心而又是满面泪痕的人,载回北京去了。家树这一来,未免十分后悔,对于何丽娜,也不免有一点爱惜之念。要知他究竟能回心转意与否,下回jiāo代。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回 艳舞媚华筵名姝遁世 寒宵飞弹雨魔窟逃生却说何丽娜满面泪痕,坐车回北京去了。家树怅怅的站在站台上望了火车的影子,心里非常的难受,呆立了一会子,仍旧出站坐了汽车回家。到了门口,自给车钱,以免家里人知道,可是家里人全知道了。静宜笑问道:“大哥为什么一个人坐了车子到火车站去,是接何小姐吗?我们刚才接到陶太太的信,说是她要来哩,你的消息真灵通啊!”家树yù待否认,可是到火车站去为什么呢?只得笑了。——自这天气,心里又添了一段放不下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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