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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_[明]兰陵笑笑生【完结】(80)

  娘儿每说话间,只见秋jú来叫chūn梅,说:“姐夫在那边寻衣裳,教你去开外边楼门哩。”金莲吩咐:“叫你姐夫寻了衣裳来这里喝瓯子酒去。”不一时,敬济寻了几家衣服,就往外走。chūn梅进来回说:“他不来。”金莲道:“好歹拉了他来。”又使出绣chūn去把敬济请来。潘姥姥在炕上坐,小桌儿摆着果盒儿,金莲、李瓶儿陪着吃酒。连忙唱了喏。金莲说:“我好意教你来吃酒儿,你怎的张致不来?就吊了造化了?呶了个嘴儿,教chūn梅:“拿宽杯儿来,筛与你姐夫吃。”敬济把寻的衣服放在炕上,坐下。chūn梅做定科范,取了个茶瓯子,流沿边斟上,递与他。慌的敬济说道:“五娘赐我,宁可吃两小钟儿罢。外边铺子里许多人等着要衣裳。”金莲道:“教他等着去,我偏教你吃这一大钟,那小钟子刁刁的不耐烦。”潘姥姥道:“只教哥哥吃这一钟罢,只怕他买卖事忙。”金莲道:“你信他!有什么忙!吃好少酒儿,金漆桶子吃到第二道箍上。”那敬济笑着拿酒来,刚呷了两口。潘姥姥叫chūn梅:“姐姐,你拿箸儿与哥哥。教他吃寡酒?”chūn梅也不拿箸,故意殴他,向攒盒内取了两个核桃递与他。那敬济接过来道:“你敢笑话我就禁不开他?”于是放在牙上只一磕,咬碎了下酒。潘姥姥道:“还是小后生家,好口牙。相老身,东西儿硬些就吃不得。”敬济道:“儿子世上有两椿儿──鹅卵石、牛犄角──吃不得罢了。”金莲见他吃了那钟酒,教chūn梅再斟上一钟儿,说:“头一钟是我的了。你姥姥和六娘不是人么?也不教你吃多,只吃三瓯子,饶了你罢。”敬济道:“五娘可怜见儿子来,真吃不得了。此这一钟,恐怕脸红,惹爹见怪。”金莲道:“你也怕你爹?我说你不怕他。你爹今日往那里吃酒去了?”敬济道:“后晌往吴驿丞家吃酒,如今在对门乔大户房子里看收拾哩。”金莲问:“乔大户家昨日搬了去,咱今日怎不与他送茶?”敬济道:“今早送茶去了。”李瓶儿问:“他家搬到那里住去了?”敬济道:“他在东大街上使了一千二百银子,买了所好不大的房子,与咱家房子差不多儿,门面七间,到底五层。”说话之间,敬济捏着鼻子又挨了一钟,趁金莲眼错,得手拿着衣服往外一溜烟跑了。迎chūn道:“娘你看,姐夫忘记钥匙去了。”那金莲取过来坐在身底下,向李瓶儿道:“等他来寻,你每且不要说,等我奈何他一回儿才与他。”潘姥姥道:“姐姐与他罢了,又奈何他怎的。”

  那敬济走到铺子里,袖内摸摸,不见钥匙,一直走到李瓶儿房里寻。金莲道:“谁见你什么钥匙,你管着什么来?放在那里,就不知道?”chūn梅道:“只怕你锁在楼上了。”敬济道:“我记的带出来。”金莲道:“小孩儿家屁股大,敢吊了心!又不知家里外头什么人扯落的你恁有魂没识,心不在肝上。”敬济道:“有人来赎衣裳,可怎的样?趁爹不过来,免不得叫个小炉匠来开楼门,才知有没。”那李瓶儿忍不住,只顾笑。敬济道:“六娘拾了,与了我罢。”金莲道:“也没见这李大姐,不知和他笑什么,恰似我每拿了他的一般。”急得敬济只是牛回磨转,转眼看见金莲身底下露出钥匙带儿来,说道:“这不是钥匙!”才待用手去取,被金莲褪在袖内,不与他,说道:“你的钥匙儿,怎落在我手里?”急得那小伙儿只是杀jī扯膝。金莲道:“只说你会唱的好曲儿,倒在外边铺子里唱与小厮听,怎的不唱个儿我听?今日趁着你姥姥和六娘在这里,只拣眼生好的唱个儿,我就与你这钥匙。不然,随你就跳上白塔,我也没有。”敬济道:“这五娘,就勒[扌肯]出人痞来。谁对你老人家说我会唱?”金莲道:“你还捣鬼?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小伙儿吃他奈何不过,说道:“死不了人,等我唱。我肚子里撑心柱肝,要一百个也有!”金莲骂道:“说嘴的短命!”自把各人面前酒斟上。金莲道:“你再吃一杯,盖着脸儿好唱。”敬济道:“我唱了慢慢吃。我唱个果子名《山坡羊》你听:

  初相jiāo,在桃园儿里结义。相jiāo下来,把你当玉huáng李子儿抬举。人人说你在青翠花家饮酒,气的我把频波脸儿挝的粉粉的碎。我把你贼,你学了虎刺宾了,外实里虚,气的我李子眼儿珠泪垂。我使的一对桃奴儿寻你,见你在软枣儿树下就和我别离了去。气的我鹤顶红剪一柳青丝儿来呵,你海东红反说我理亏。骂了句生心红的qiáng贼,bī的我急了,我在吊枝gān儿上寻个无常,到三秋,我看你倚靠着谁?”

  唱毕,就问金莲要钥匙,说道:“五娘快与了我罢!伙计铺子里不知怎的等着我哩。只怕一时爹过来。”金莲道:“你倒自在xing儿,说的且是轻巧。等你爹问,我就说你不知在那里吃了酒,把钥匙不见了,走来俺屋里寻。”敬济道:“爷[口乐]!五娘就是弄人的刽子手。”李瓶儿和潘姥姥再三旁边说道:“姐姐与他去罢。”金莲道:“若不是姥姥和你六娘劝我,定罚教你唱到天晚。头里骗嘴说一百个,才唱一个曲儿就要腾翅子?我手里放你不过。”敬济道:“我还有一个儿看家的,是银名《山坡羊》,亦发孝顺你老人家罢。”于是顿开喉音唱道:

  冤家你不来,白闷我一月,闪的人反拍着外膛儿细丝谅不彻。我使狮子头定儿小厮拿着huáng票儿请你,你在兵部洼儿里元宝儿家欢娱过夜。我陪铜磬儿家私为焦心一旦儿弃舍,我把如同印箝儿印在心里愁无求解。叫着你把那挺脸儿高扬着不理,空教我拨着双火筒儿顿着罐子等到你更深半夜。气的奴花银竹叶脸儿咬定银牙来呵,唤官银顶上了我房门,随那泼脸儿冤家轻敲儿不理。骂了句煎彻了的三倾儿捣槽斜贼,空把奴一腔子暖汁儿真心倒与你,只当做热血。

  敬济唱毕,金莲才待叫chūn梅斟酒与他,忽有月娘从后边来,见奶子如意儿抱着官哥儿在房门首石基上坐,便说道:“孩子才好些,你这狗ròu又抱他在风里,还不抱进去!”金莲问:“是谁说话?”绣chūn回道:“大娘来了。”敬济慌的拿钥匙往外走不迭。众人都下来迎接月娘。月娘便问:“陈姐夫在这里做什么来?”金莲道:“李大姐整治些菜,请俺娘坐坐。陈姐夫寻衣服,叫他进来吃一杯。姐姐,你请坐,好甜酒儿,你吃一杯。”月娘道:“我不吃。后边他大妗子和杨姑娘要家去,我又记挂着这孩子,迳来看看。李大姐,你也不管,又教奶子抱他在风里坐的。前日刘婆子说他是惊寒,人还不好生看他!”李瓶儿道:“俺陪着姥姥吃酒,谁知贼臭ròu三不知抱他出去了。”月娘坐了半歇,回后边去了。一回,使小玉来,请姥姥和五娘、六娘后边坐。那潘金莲和李瓶儿匀了脸,同潘姥姥往后边来,陪大妗子、杨姑娘吃酒。到日落时分,与月娘送出大门,上轿去了。都在门里站立,先是孟玉楼说道:“大姐姐,今日他爹不在,往吴驿丞家吃酒去了,咱到好往对门乔大户家房里瞧瞧。”月娘问看门的平安儿:“谁拿着那边钥匙哩?”平安道:“娘每要过去瞧,开着门哩。来兴哥看着两个坌工的在那里做活。”月娘吩咐:“你教他躲开,等俺每瞧瞧去。”平安儿道:“娘每只顾瞧,不妨事。他每都在第四层大空房拨灰筛土,叫出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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