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爝火五羊城_二月河【完结】(20)

  江忠源听到“萧墙之内”,心中陡起惊觉,召开军事会议瞒着自己,又说这话,莫非要向这支练勇队伍下手?

  “——他们用广州人吓唬英国人,又怕英国人借口找碴儿进城,又怕团练势大难管——您再拖下去,他们准要向您下手了!”

  “他们?‘他们’是谁?叶制台?”江忠源问道。

  “叶制台是个木头人,调您出去是听人调唆,也有他自己保全您的好意。”荷花叹了一声,“——别的人可就另一副肚肠了……还是那句话,扔崩儿一走,万事俱休——他们这就要除掉徐二徐三了!”

  江忠源大吃一惊,蓦地出了一头细汗,心头突突乱跳,还要细问,见几个书办影影绰绰提着灯笼挨房悬挂,遂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自己小心保重!”说罢匆匆拔脚便走,回到自己卧房,越往深里想,越觉得身在龙潭虎xué之中。

  忡怔间小于子报说:“徐二爷三爷来了!”未及答话,便见徐二虎和徐三彪脚步如风闯了进来。江忠源命老杜掌灯,看二人时,都是对襟短褂腰中紧绷扎着带子,脚下快靴上满是泥污,满头汗湿,辫子盘在脖子上,一脸狰狞杀气。江忠源qíng知有事,竭力镇定着自己,要毛巾揩着脸,问道:“又出了什么事?你们定一定心。瞧你们的样子,像个带兵的长官吗?!”

  “有人冒充团练上的人在十三行地面抢劫!”二虎咬着牙道,“有四五十个,都穿练勇衣服,说是搜缴鸦片,不论烟馆客栈酒店杂货铺子逢店就闯,见东西就抢,打伤了十几个人。高家茂升也砸了,高保贵的小儿子叫他们带走,葛花姑娘下落不明!”

  江忠源“啪”地一声将手巾摔在桌子上,旋即心中电光石火般划过一亮:栽赃!他们已经动手了!他yīn沉沉咬牙略一思量,目光变得炯炯生光,问道:“他们砸街,你们在哪里?有拿到的人没有?”

  “三彪在码头东带人扛木料,我在沙头河滩上cao演。”二虎说道,“正是中午歇晌的时候,街上练勇也没出去巡街。这群人摆队在街上走,突然像疯了一样四散开来,连打带砸抢前后只用了十五分钟,一声口哨集合起来往北逃去。是高家嫂子满码头转,找到三彪,带人赶到的时候,满街砖头瓦块,家家关门闭户,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三彪指节捏得格哺作响,说道:“我带人向街北追,遇到桌司衙门巡街的挡住,说街北不是我们的防区,叫我们到桌司衙门领了引凭才能进去拿人。我说我们是江大人的人,江大人管着广州治安,那个兵头说:‘江忠源算个毯,管着练勇又管码头,发财还没发足?’要依着我的xing子,我当时就把他揍成ròu饼子!”“别说没用的!”二虎说道,“虽说没有拿到人,几个店老板都看见了,领头的是胡世贵的小舅子。他们作了案子往北逃,不会去投哪个衙门,余保纯那条狗的窝就在新斗栏北边。这是密谋策划得天衣无fèng的一出戏!”

  江忠源自然早就明白这是戏。来得这样快,这样急,令人猝不及防,他却没有预料到。想起葛花和高家小儿子尚在不测之地,心里又是一阵烦急。沉吟良久,决意硬闯去见叶名琛。因道:“你们再急,这时分不可孟làng。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正说话间小于子进来道:“老爷,一溜人提着灯,像是叶制台来了!”江忠源道:“胡说八道!叶制台那么忙,哪有到我这来的道理?”

  “我忙,你也忙嘛!”院里传来叶名琛老声老气的色令二徐退进内房卧室回避,匆匆迎出门来,向叶名琛双手一拱,陪笑道:“大人祥趾亲临,晚生何以克当呢!请进——老杜看茶。天热,小于子给制台爷打扇……”叶名琛进来,径自坐了西首jiāo椅上,摆手示意不要打扇。说道:“气定则心静,心静则寒暑不侵。我在北京户部当差,冬不生炭火;到广州作官,夏不持乘凉之扇,就是这个道理。”

  江忠源也已坐下,听他这几句淡话,忙起身道:“是!这是制军大人的修养,已经人神造化,卑职怎么比得了呢?”

  “我不是无因而来啊!”数语寒暄一过,叶名琛直切入题,目光幽幽闪烁望着烛火,说道,“包冷这四天来递过三个照会,都是抗议团练挑衅滋事,骚扰洋行殴打教民的。地方绅士也啧有烦言,说团练兵士横行无法,qiáng征团练费。还有绿营兵、汉军绿营官带,也告老兄的状,说团练兵越权行事,到他们防区缉捕良善!”他转脸面向江忠源,口气异常真挚,叹息一声说道:“岷樵呀!曾国藩和我一个房师,胡林翼是我的同年,官阶虽有上下,朋友不分高低,我们都极相与得来的……他们都器重你的胆识才gān,皇上更是圣聪高远,知你甚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会把广州大局搅乱的。谁也担当不了这责任的!”江忠源被他说得心里凉热不定,沉吟着在椅上一躬,说道:“实在多承制军关照了……卑职也觉得有些难以为继。但滋事生非,总有个曲直在其中的,团练兵都是乡愚群氓,新设建制纪律不严,偶然有挟私报复打架闹事的,也有吃饭馆逛青楼酒醉胡闹的,但大政大令还是奉行严明的。像今天这件事,卑职以身家xing命担保,一定是有人密室策划栽赃陷害!英国人百般挑衅制造事端,冲làng翻船割网放鱼,用铁锚拖了渔船满海面游弋取乐!大帅,这样的屈rǔ,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只为顾全大局,不至招惹战端,我江忠源已是打碎门牙和血吞了!至于十绅议论,绿营指控,不用卑职辩解,大帅自然心中明镜……总之有这个团练三千子弟兵,就有人背若芒刺,必yù去之而后快!”他只顾说得痛快,殊不知有些话已经伤到了这位炙手可热的封疆大吏,话音刚落便听叶名琛冷冷问道:“谁?”

  江忠源被他问得一个噎怔,旋即明白自己话中有“病”。他也是官场中翻过几个筋斗的,刹那间已有对策,笑道:“大帅屡有训海,广州办团练不同湖南,这里士绅多有里通外国吃里扒外的jian徒、湖南士绅都是谨守孔孟道统的良实臣民,世qíng不一,不可一概而论。这都是大帅明白指示的方略。团练兵士和湖南也不相同,多是三元里和英国人打过仗的,其间自有些见了英国人就红眼的兵勇,良莠不一,训练也不正规,卑职正在整顿……”

  叶名琛听着,脸上颜色已经和缓,起身来缓缓踱着步子,青缎凉里gān层底鞋子在青石板地上许久许久,说道:“务必要好生整顿!……不然,广州大乱在顷啊!我说过,英国人不足为大患,有我叶名琛在,他们进不了广州,更不能占领广州。忠源,你是读过廿四史的,匹夫倡乱,起于糙莱之中,一呼而万应。洪秀全就是个例子。这种例子可谓数不胜数——你太相信所谓的三元里‘义民’了!团练兵是三千七百二十一名。你听听,这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么?有些人,原本已经投靠洪秀全,洪秀全势败,回来gān团练;现在洪秀全气焰嚣张,谁能保他不起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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