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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王朝_二月河【完结】(94)

  苦苦苦苦苦皇天。

  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糙木犹带泪。

  扬州太守酒歌酣!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他写得酣畅淋漓,堂堂正正,又敲在了点子上。眼下正是太后丧期,他们在酒搂上恣意闹酒,少说也是个大不敬之罪。邬思道诗句一出,吓得车铭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四爷见这个书生如此才华,欣喜若狂,当时就要把他留在身边。可是,邬思道却日夜都在想念着金凤姑,想早点见到她。他不顾四爷的盛qíng挽留,不辞而别,一个人悄悄地去到南京。可不巧,姑夫金玉泽已经升职进京。他辗转来到北京时,姑姑又已去世,姑夫却把姑姑房中丫鬟兰糙儿收做了填房。金玉泽撕毁前约,将凤姑另嫁了八爷的亲信党逢恩。党逢恩是个势利小人,他和岳丈密谋,要以逃犯罪名,将邬思道秘密杀死。生死关头,在南京时就暗中挚爱着邬思道的兰糙儿,挺身而出,盗出了后门的钥匙,送走了邬思道。她一句话都没说,只在分手时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上甜甜地亲了一口,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邬思道逃脱灾难后,病倒在一个禅院里,后来被雍王爷收留。从此,他就与这位天之骄子结下了不解之缘。雍正夺嫡登基,朝中人等都说十三爷立了首功。可他们却不知,真正运筹帷幄、在四爷逐鹿中原时起到决策作用的核心人物,正是那个从来都不曾亮相的邬思道。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被诛,金凤姑和兰糙儿这一对“母女”,在混乱中逃了出来,投奔了邬思道。邬思道不计前嫌,也不管她们俩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称呼、什么名义,全都收留下来。好在一个本来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另一位对自己不但有救命大恩,还曾经表示了对他的爱慕。就这样,他们三人成了患难与共、再也不肯分开的亲人。

  他们这家人的遭遇,早就引起田文镜的注意了。可他费尽了心机,也没探听出来个所以然来。现在邬思道终于摆脱了田文镜的纠缠,凤姑和兰糙儿都感到莫大的欣慰。兰糙儿直言直说:“田文镜算是个什么玩艺?在太原见到他时,我瞧着他那láng狈样就觉得恶心。爷真不该救他,这不是救了一个中山láng吗?”

  凤姑却有另一种看法:“要叫我说,这真是件大好事。咱们爷早就腻歪这龌龊的官场了,离他们越远越好。难道没了田文镜咱们就不吃饭了?”

  邬思道喝了两杯酒,兴奋得脸上放出光来。他躺在靠椅上舒服地说:“你们不要恨姓田的,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你们也不要说这话来安慰我,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这世上的事,不但你们两个不知道,田文镜更不知道。真正知道我的只有三个人:皇上、十三爷和李卫!你们只需明白,我早已是累极了的人,也根本不想在这名利场中再混下去了。何况这里不只有田文镜,还有一位未曾露面的车铭、车大人哪!好在家里尚有良田三百顷,产业十余万,就此撒手人生,逍遥自在,又何憾之有?田文镜好,他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肯放我走,也算替皇上放了我。我如蒙大赦,又何乐而不为呢……”说着,说着,他竟酣然入梦了。

  暮色苍茫时,几辆骡车,悄然地走出了城门。这座历经千年的沛梁古城里,曾结纳过无数的文人骚客,也曾有过自己的辉煌。邬思道也许不是从这里出走的最后一人,他将走向何处?他,还会回来吗……

  邬思道一家三口,从离开河南境后,便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在武昌,他们上璐珈山礼佛,在huáng鹤楼观景,玩得十分开心。几天后,又买舟东下,来到了南京。在这个留下他们许多回忆的地方,旧地重游,当然有说不尽的感慨,道不完的喜悦和酸辛。虎踞关、石头城、老城隍庙、莫愁湖、桃叶渡全都玩遍了。说起当年凤姑给了邬思道一记耳光的事,夫妻三人捧腹大笑。谈话中又说起了贡院,两个女人吵吵着要去看看,邬思道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两眼盯着面前云水浩渺的长江天险,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两位夫人都与他息息相关,他的一举一动,也时刻牵动着她们的心。凤姑见他沉默不语,便陪着笑脸说:“快,你坐下来歇歇。都怪我们不好,一玩起来,就把你的身子忘记了。好在天长日久的,咱们歇一会儿就回去。明天嘛,是去jī鸣寺,还是游玄武湖,都由你来定好么?”

  兰糙儿更绝,她说:“再不,咱去游秦淮河好了。爷放心,不管你找什么美人来陪你,我们也不会翻醋坛子的。”

  邬思道怅然若失地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说:“唉,你们哪!我出门就坐轿,又一步不能走,我累的什么呢?”

  俩人一听这话,就更是上心了:“那你为什么……”

  邬思道一指前边:“你们瞧那只大船!”

  两人顺着邬思道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江里泊着的是一艘官舰。舰上蒙着鹅huáng色的遮阳篷。甲板上还站着一位老头,正和一大群人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这里离得太远了,说话声当然是听不见的。可是,官舰上cha着一面明huáng色大旗上的字,在艳阳丽日下,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钦点南闲学政钦差两江观风使鄂

  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免见回避

  邬思道嘴边闪过一丝苦笑:“看见了吗?这是鄂尔泰的座舰,他也到南京了。”

  凤姑看看丈夫的脸色说:“他来南京关咱们什么事?他来他的,咱们玩咱们的,谁怕谁呀?他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见他,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邬思道忧郁地一笑:“这个鄂尔泰在皇上面前,宠信不在李卫之下,可是他的歹毒和狠辣却连田文镜都得甘拜下风!皇上即位的那天夜里,他奉旨查抄了十三家财产,金家也是在那天垮了的。”

  两个女人像被yīn风chuī着了一般,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可怕。那一晚上的事,实在是终生难忘。事先并没有一点动挣,善扑营的几百铁骑,就如神兵天降一样冲了进来。他们把金玉泽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让他穿着单衣,跪在门前的雪地里。家里所有的男女,也全都集中起来,一律搜身,也一律囚在一间库房里,连件棉衫都不让穿。那一天可真冷啊!金玉泽就是在那天夜里,连冻带吓,僵跪至死的。事qíng虽已过了两年多,可她们一想到那可怕的时刻,还是吓得浑身战抖,这老头儿的手段也真让人佩服!可细想起来,这事既不能怨恨皇上,又不能怪罪邬思道。不全是金家自己作孽吗?她们又都无话可说了。

  邬思道看了她们一眼,也知道她们正在想的是什么事。他慢慢地说:“这几天来,我总觉得心里有事,却就是说不出来。一见鄂尔泰,倒给我提了个醒。明天我就到总督衙门去,我必须马上见到李卫。走,回家!”

  高高兴兴地出来,满腹扫兴地归去。回到馆舍,两个女人,服侍邬思道洗了身子,让他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邬思道睁开眼睛说:“你们现在想的什么,我全都知道。你们千万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如果不爱你们,哪还有今日?金家败亡的时候,十三爷曾叫我不要再管你们的事,我没有听他的话,尽管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很妙,说给你们,又让你们为我担心,何必哪!可是,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那就是这世界虽大,我却三尺难藏!只要雍正爷在位一日,我就别想有一时的清静。我现在还不能归隐,要归隐也得想个妥善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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