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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_二月河【完结】(103)

  图海这才忙不迭地跪下,额上豆大的汗珠已渗了出来:“回万岁爷的话,刑部衙门正在会审傅宏烈——啊,不,奴才是来瞧瞧吴正治……”

  康熙见图海慌得结结巴巴,不觉好笑,“你和吴正治是什么jiāoqíng,怎么又扯到傅宏烈身上,吴正治正在审傅宏烈,你掺和进来是怎么说?九门提督的手伸得大长了吧?”

  “扎。奴才该死!吴六一生前说傅宏烈乃是忠良之人。今日会审,臣有些按捺不住,前来找吴正治打听一下消息……”说着便连连叩头。

  “起来吧,站那边去。亏你还是将军出身,连一点应变之才都没有。你来吴正治的法司衙门撞木钟,不怕朕治你的罪?”

  “奴才与傅宏烈并无瓜葛,而且奴才不主张撤藩,政见也不同。傅宏烈上书言政是为国家社稷。其言当,圣上取之;其言不当,圣上舍之。臣以为——”

  “你不要讲了,你到签押房传旨,朕要见傅宏烈。”

  “啊?”图海大感意外,见康熙脸上毫无表qíng,忙又答道:“扎”。

  傅宏烈跟着图海进来了。他脚下钉着四十斤重的大镣,在寂静的院中哗啦哗啦响着,虽然步履蹒跚,脸上却像刚睡醒的孩子一样平静。刑部吴正治和满汉侍郎、科道等一群官员因未奉诏进内,只在刑部天井院里向上叩了头,远远退到一旁,不安地注视着这座立刻变得至高无上的签押房。

  “傅宏烈。”康熙捻着胸前的朝珠,对伏在地下的傅宏烈说道,“此时此地,你心里在想什么?”

  “罪臣在想……”傅宏烈身上一颤,他完全没想到康熙会问这个,便抬头望了一眼康熙,答道,“此地自前明至今,一直是国家掌刑之地,由此向归宿走去只有咫尺之遥。万千jian恶之徒在此伏法,亦有仁人志士在此蒙冤受rǔ……此时罪臣不意得见圣颜,一诉衷曲,臣虽死,快何如之。”

  “尔有何衷曲可诉?尔不过一个小小知府,竟敢妄言国家大政,离间君臣和睦,还不是死有余辜。”这话声音虽不高,透着极大压力,图海和魏东亭等人心里竟不禁起了一阵寒栗。

  傅宏烈横了心,答道:“圣上这话差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却听傅宏烈接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臣职在司牧?臣亲见吴三桂和尚可喜父子倒行逆施,横行不法,若缄口不言,明哲保身,则有欺君不报之罪;若直谏犯颜,又有妄言乱政之罪——是进则身死,退则心死,身死与心死孰佳?求圣上明断”。

  康熙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从高空中一下子沉落下来,“舍生取义”四个字闪电般划过;划得他的心一阵疼痛:这样一个人物,竟迟至今日才发现!他沉思一下,提高了嗓音朝外喊道:“吴正治,你进来”。吴正治答应一声,三步两步跨进来,还没有跪稳便听康熙说道:“你们准备将博宏烈如何处置?”

  “腰斩”。

  “不能轻一点么?”

  “回万岁的话,臣只能依律定罪,恩自上出,减刑轻判应由皇上特典。”

  “嗯。那就……弃市吧。其实弃市如同杀头,虽然也不免一死,但是比起腰斩,总算轻了一级。”康熙说完舒了一口气,瞟一眼傅宏烈,又说,“你方才说得很好,朕成全你——不要怨朕狠心,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你还有什么话么?哦,你的老母、幼子,朕当关照户部着意抚恤……”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傅宏烈。

  傅宏烈此刻听到老母、幼子,真比万箭攒心还要难过。他饱含着泪水,qiáng压着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伏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颤声说道:“罪臣无话可言……谢恩……”站起身来又向图海和吴正治各作了一个揖,含泪笑道:“吴兄,图兄,小弟就此别过了!”便提着大镣昂首向厅外走去。

  “站住!”康熙突然起身断喝一声。他的脸一下子胀得血红,几步从厅中跨出,目光如电地盯着吴正治,一叠连声命令:“给他去刑!”说道脚步一步不停地走近傅宏烈,一边看着两个司道官员忙不迭地开锁去刑,一边抚着傅宏烈的肩头说道:“好!果然是肝胆照人,果然是烈烈丈夫!杀你这样的臣子,朕岂不成了桀纣之君?”

  傅宏烈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弄愣了,待明白过来,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仆身伏地号啕大哭。

  康熙扶起傅宏烈,轻声说道:“你先在北京住下。你的朋友有不少在京供职,还有朱国治也已调来北京。你在他们家养养身体,有什么奏陈、建议,可由图海代呈。日后朕要用你这块石头,还叫你回广东做官,你敢吗?”

  “奴才有何不敢?”

  “好,你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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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托东南遣嫁四公主 顾西北重赏马鹞子

  三 托东南遣嫁四公主 顾西北重赏马鹞子

  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已经过了,紫禁城宫殿上的积雪,还没有开冻。鎏金大铜缸沿上挂着一层薄霜,缸里的水虽然一天一换,仍结满了蛛丝般的细凌。

  养心殿总管太监小毛子侍候完康熙早膳,奉旨至乾清宫西阁换送康熙夜里批阅过的奏事匣子,折转回来时,康熙已经出去了。只见六宫都太监张万qiáng带着候文、高民等一gān太监正在扫地、掸尘、抹桌子。他便捋起袖子帮着收拾,一边笑问张万qiáng:“张公公,万岁爷呢?”

  张万qiáng取过一方端砚,磨着墨答道:“四格格从昭陵回来,万岁爷欢喜得了不得,不等要轿子就跑着去了。这会子在储秀宫,只怕老佛爷也去了呢!”

  这个四格格是分封在广西的定南王孔友德的女儿,本名孔四贞。定南王死了之后,太皇太后便将她收养宫中,待之如女。她和苏麻喇姑一样,从小看着康熙长大。不知为什么,顺治皇帝大行之后,xingqíng刚烈的孔四贞突然变得郁郁寡欢。她本是将门之女,身有武艺,便请求允准她宿卫先帝陵寝。太皇太后拗不过,竞破格晋她为一等侍卫,由她去了昭陵,这一去就是九年。今日突然回来,是件稀罕事儿。

  小毛子却不知此事根苗,一边调好了朱砂一边笑道:“皇上是该松泛一点了。自去年五月鳌中堂坏事到如今,一天七个时辰见人、批奏章,还要写字、做算术,这几天更是一事未了又有一事,连个五更huáng昏也不分了,竞比小家子挣饭吃还难,就浑身是铁,能打多少钉儿呢?”

  张万qiáng撇着光溜溜的下巴笑道:“你甭嘴巧,甭指望我在皇上跟前给你递送这些话儿——论说也真是的,去年今日,咱们谁敢想,鳌中堂那么横的人物儿,忽拉巴儿就没了!就是外边茶馆鼓儿先儿们说的书,也未必有这个热闹呢。”

  小毛子起先还嘻笑着听,回头一看,自鸣钟上的时针已指到已未午初,这是康熙披阅奏章的时间了:“哎哟,光顾说话,差点误了事。”说完便一溜烟跑出来,直奔皇后正殿储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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