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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_二月河【完结】(133)

  青猴儿捧着药碗走上来:“先生,您先吃药吧。”

  说着,把药碗jiāo给雨良,自己爬上chuáng头,扶起伍次友。雨良用一柄银匙,一口一口地给伍次友喂药。当她那纤细的手伸到面前时,伍次友心中一动:嗯,这分明是一双姑娘的手啊,她现在的打扮是个书生,可却是胡宫山的师弟。那么,她也是位道士吗?嗯,莫非她就是皇甫保柱说的那位云红良道长?”

  李雨良发现伍次友神色犹疑不定,以为是他刚刚苏醒,jīng神不支。等他吃完了药,又服侍他躺下来,细心地掖好了被角,柔声说道:“大哥,您刚刚缓过来,不要多说话,放心地睡一觉吧。我给您熬点粥去。”

  三天之后,船来到兖州附近。这里的运河,被沙堵住,船过不去了。雨良会了船钱,和青猴儿一起,搀扶着伍次友下了船,在城外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哪知道,伍次友本来身体就不太好,遭此惊吓、水浸、冰冻之后,竟然一病就是大半年。又赶上河水bào涨,河堤决口,成千上万的饥民,扶老携幼,来到兖州,给这里带来了可怕的瘟疫。伍次友久病之身,如何抵挡得住?这天,突然发起高烧来,水米不进,把李雨良和青猴儿急得团团转,却是一筹莫展。只好遍求城内名医,殷勤服侍汤药。可是,伍次友的病qíng,仍是反反复复每况愈下。到了第五天头上,眼见得已是奄奄一息了,伍次友却突然清醒过来。他挣扎着,喘息着把李雨良叫到chuáng前:“兄弟,你往跟前坐坐,我有话讲……”

  雨良忙答应着坐到chuáng边:“大哥,您哪里不好受?”

  “不,不,我现在觉得很好。唉,我这个人一生过错很多,天罚我如此了却,也并不冤枉。却不想拖累贤弟和青猴儿跟着白吃了这么多日子的苦。”

  “这,这……大哥,你不要这样说,我没有伺候好您,我……”

  “愚兄我一向豁达,什么事我都看得开,可是,愚兄一介书生飘流在外,如今大限将至,身边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报兄弟的qíng义……”伍次友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枕边拿出一方砚台来:“兄弟,这是一方jī血青玉砚,原是皇上……亲赐给我的……你拿了去留在身边,算是一点纪念吧。若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到京城去,找到善扑营的总领魏东亭。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皇上最宠信的侍卫。只要见了这方砚台,他会照顾你的。”

  “大哥,你不要说了,我永远侍奉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哎…别说小孩子话,愚兄还有事拜托你呢。”

  “大哥,你……你说吧,小弟无不从命。”

  “我如有什么不测,望兄弟设法找到家父,告诉他老人家,我没有辜负他的教训。此心此志,天日可鉴。”

  此刻,李雨良心痛yù裂,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十几年来,她手提三尺宝剑,纵横江湖,从来都是要gān什么便gān什么,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是手刃恶奴qiáng贼,她也没有眨过眼,寒过心,有时甚至不自觉地忘掉了自己的女儿之身。可是,自从见到了伍次友,她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先生学识渊博,人品高尚,心地善良忠厚,待人热qíng诚恳,普天之下,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人呢?去年,在安庆府,由于自己的顽皮疏忽,使先生险遭危难。这大半年,他们三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有好几次,雨良差点把自己的真面目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知道,先生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学生龙儿,是已经出家为尼的苏麻喇姑。自己是为了撮合他们才下山的,怎么能生出非分之想呢?此刻,听先生说出这些话,不由得泪如雨下。她qiáng自压抑着悲痛,抽泣着说:“先生只管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雨良我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用不着了。生死有命,岂是人力可为?只有一事,索绕我心头已经多时了,你若知道,务必告诉我……”

  “什么事?”

  “云娘是谁?”

  云娘是谁,连青猴子也不知道。房子里沉寂下来,半晌,雨良突然啜泣起来,抽咽着说道:“不瞒先生,我就是云娘……是个女……的”

  伍次友睁大了眼睛,看着云娘,舒了一口气,叹道:“我明白了……‘云’字和‘娘’字你各取了一半……噢,你为什么要来自讨这个苦吃呢?”

  “先生说得很对,不过说来话长了。你如今身体不好,且安心静养,等好些了,我一定从头告诉你。”见伍次友闭目点头,云娘qiáng忍着泪回到自己的屋里。

  这一夜云娘不能安然入睡了。她想起了下山前师兄的话。当时云娘为了翠姑之事,责怪师兄,可是,胡宫山却说她年纪太小,不懂得人间复杂的感qíng纠葛。果然是让师兄说中了,在不知不觉中,她自己也陷进了感qíng的罗网,而且也在三纲五常、伦理道德之中挣扎了!如今,先生重病在身,又识破了自己的女儿面目,今后,还怎么在一块相处呢?

  天刚破晓,云娘惦记着伍次友的病,糙糙梳洗了一下,便要进城去请医生。刚出门,就碰见一个生着gānhuáng脸、三角眼、斜八字扫帚眉的异常丑陋之人,啊,是师兄来了。好了,好了,伍先生有救了!她含笑喊了一声:“师兄,你来了!我正盼着你哪!”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像断线珠子似地滚落了下来。

  “哎,师妹,哭什么?江湖上,谁不知你嫉恶如仇,心硬手狠,怎么还像个小姑娘呢。伍先生好吗,他还在这里吗?”

  “师兄,我就是为伍先生才哭啊,你进去看看吧,他……”

  “啊?他怎么啦?快带我进去!”

  昨天晚上,安排了自己的后事,弄清了李云娘的庐山真面目,伍次友一无牵挂,竟然退了热度,睡了一个好觉。可是,清晨,却又发起了热症。胡宫山他们进来时,伍次友已处在昏迷之中,嘴里不停他说着胡话。胡宫山连忙走到chuáng前,为他切脉。本来就丑陋的脸,因为紧张和专注,变得极难看。站在一旁的李云娘见师兄沉着脸一言不发,又是一阵难过:“师兄,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活伍先生啊,师妹我求求您了!”

  “哎,不要这样说,伍先生也是我的老朋友嘛。他的病是不轻啊,让兖州城里这些庸医给耽搁了。不过,现在还不能说没救了。”

  胡宫山走到桌旁,提起笔来,沉思着开了一个药方:“师妹,派你的小猴子快去抓药。我再帮伍先生一把。”说着走回chuáng前,掀开伍次友身上的被子,顺着他身上经络xué道,为他推血过宫,bī出五脏六腑的郁结之气。李云娘知道,这不但要有极高的医术,还要有深湛的内功。果然,半个时辰之后,伍次友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色,而胡宫山的头顶,早已热气蒸腾了。

  又过了半刻,胡宫山停下手来,闭目静坐,调整自己的气息。云娘走过来,轻轻地为伍次友盖好被子,站在chuáng头凝神望着昏睡之中的伍次友。眼中充满了关切和爱怜,也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悲凄和怅然,甚至忘掉了坐在一旁的胡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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