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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_二月河【完结】(199)

  王辅臣不忍让图海受到牵累,醉酒之后,命部将用湿棉纸一张张糊在脸上,窒息而亡。听康熙这样追问,图海qíng知无法再瞒,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主子问到这事,奴才实无言可对……”

  杰书在旁说道:“你何必躲闪,大丈夫做事要敢于承当嘛!”

  熊赐履也道:“主子问话,你怎么能说‘无言可对’?真是天下奇闻!”

  图海看了他们俩一眼,颤声说道:“二位大人教训的极是。当时奴才奉旨为抚远大将军,诏书中原有‘便宜行事’之旨。周培公只身入危城,劝王辅臣归降,曾说愿与臣以身家xing命保王辅臣无罪。后来接圣上密旨。当时,臣不杀王辅臣无以维护国家纲纪,即是不忠;送王辅臣入京受凌迟之苦,不但对王辅臣言而无信,且陷周培公于丧仁失义——两难之间,臣取其中,令王辅臣自尽谢罪……”

  康熙听完站起来,靴声橐橐踱了几步:“好啊,这样一来,你倒是忠信仁义俱全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替朕想想?当初朕是怎样待他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可他呢?他杀了朕的经略大臣。朕下诏命他将功补过,既往不咎,但他依然反了,作践三省土地,蹂躏数百万生灵,结果轻轻一自尽,竟然万事俱休!想当年,他若不反,吴三桂早两年就殄灭了,国库何至于如此空虚!何至于修一个大和殿也捉襟见肘?”康熙似悲似嗔地说着,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王辅臣受任出京,康熙赠枪加宠,温语抚慰的往事,熊赐履。杰书和侍卫们都是亲见亲睹,想起往事也都惨然动容,却听康熙又道:“朕严旨令他进京,也实在是想再见他一面,好好想想当初怎么会错看了这个人。朕一直奇怪,一个人受恩如此深重,怎么会这么快就忘恩负义……”

  杰书见康熙感伤,忙劝道:“万岁乃天下共主,有包容宇宙之量。王辅臣畏罪自尽,也算遭了天诛。奴才以为此事就……免于追究了吧。”

  “传旨,余国柱着晋升副都御史之职。”康熙拭了泪坐了,又对图海道:“你是有功之臣,带三万人半月dàng平了察哈尔,又歼平凉叛军十余万,为朝廷立了大功。但功过须得分明——晋升你为一等伯赏功,革掉你的双眼花翎罚过!”

  晋升一等伯是极重的赏赐,拔去花翎却是极为失体面的惩罚,康熙却同时加于一人身上。杰书等人还不觉怎的,熊赐履却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细想却也没有更好的处置办法,正寻思间,图海已深深叩下头去,说道:“奴才叩谢天恩!”

  “起来吧。”康熙已恢复了平静,呷了一口茶,笑谓熊赐履:“银子的事,你下来和图海也商议一下,从他军饷里挪出些来。他有的是钱,不要怕穷了他!朕心里雪亮,连你杰书在内打起仗来,兵和匪是难分的。”

  康熙在开封住了六日,每日都要到huáng河岸上去踏看水qíng,十几处决口堤岸大抵都已看过。第七日便专程来看最大的决口地铁牛镇。

  铁牛镇坐落省城开封东北二十余里外,历来是个屡修屡决常遭水灾的地方。不知何年何代,人们集钱临河铸了一头重逾万斤的铁牛来镇水,因而此地名叫“铁牛镇”。不过,这头铁牛并没能镇住水患。康熙十六年秋,大堤又决口子,堤外数千顷良田已成了荒凉的大沙滩。

  日值辰时,昏huáng的太阳懒洋洋地悬在中天,偶尔还能见到被埋在沙丘里的房顶。

  康熙骑着马,嘴唇紧紧绷着,眯fèng着眼遥望远处滔滔的huáng河,对熊赐履说:“熊东园,你是读遍廿一史的了,晓得这条河决过多少次改道多少次吗?”

  熊赐履忙稍稍纵马跟上了康熙,欠身说道:“恕臣没有留心,但也无法计算。大抵十数年、三五十年总要改道一次,决口则几乎年年都有——这是天赐我中华的祸福之源啊!”

  “对,应该把huáng河叫功过之河。功大得无法赏赐,过大得不能惩罚。”康熙言下不胜感慨,“朕在位期间,即使别的事都平庸无奇,治好这条河,也是功在千秋啊!”

  康熙的语气很重,熊赐履和杰书都知道治河事艰役重,历朝都视为极头疼的大事,便不敢轻易接口。康熙勒缰缓缓走着,又叹息道:“如今看来,最难得的不是将相之才。文治有你们几个在朕身边,管好吏治民政,百姓不生事就好;打仗嘛,懂陆战的有图海、周培公,赵良栋,蔡毓荣,懂水战的有施琅、姚启圣。可懂治河的呢?朕即位以来已换了四任河督,可是没有一个成事的!唉……”

  熊赐履苦笑道:“圣心如此仁慈,上苍必定保佑,请主子不必过于焦虑。昨日邸报说,靳辅已经上路,且让他试试看吧。”

  杰书拍手叹道:“人才还怕没有?但会治河的人未必会作八股文。从童生秀才慢慢考到举人,从州县官再一步步升迁,待朝廷晓得他会治水,一千个里也不定能找一个哩。”

  康熙听了,一笑说道:“好!说得好,所以朕并不专重科举,留着纳捐这条路,也算另开才路。明儿再下一道谕旨,着各省大员密访人才。也不限于治河,凡懂得天文、地理、数术、历法、音律、书画、诗词、机械的,凡有一技之长的,都要荐给有司养起来,做学问,做得好也可以出来做官。靳辅这人,不只是明珠荐过,李光地。陈梦雷二人也曾荐过,也许真能办事。回京见了之后再说吧。”

  提到李光地和陈梦雷,众人谁也没敢言声。这二人都是康熙九年的进士,又是同乡好友,如今却翻了脸。当年,陈梦雷奉了皇上的密旨,打进平南王耿jīng忠处做内线,约定了,把qíng报送给在家居丧的李光地。可是,自从耿jīng忠竖旗谋反,李光地的所有奏折,从没提这陈梦雷一个字。是陈梦雷甘心从贼呢,还是李光地从中捣鬼昧了陈梦雷的功劳呢?这事儿,就他俩人知道,旁人谁也说不清。后来,耿jīng忠终于消灭了,陈梦雷也作为“从贼要犯”,被押解进京,关进了刑部大牢。刑部也过了堂,问陈梦雷为什么要谋反,陈梦雷回答得很gān脆:说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刑部堂官一听傻脸了,总不能传皇上来对质吧,案子没法儿往下问,一直拖在那儿。陈梦雷在狱中气愤不过,写了《告城隍书》和《与李光地绝jiāo书)传了出来。一时风行天下,轰动朝野。俩人这场钦命官司愈越发打得不可开jiāo。连康熙也是似信似疑不知如何决断才好。今天,康熙提到他俩,不觉心中又是一阵烦恼,便跃马登上一座沙丘,远远地眺望着huáng河出神。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高喊:“你们是做什么的,还不快到那边镇上去!”

  众人回头一看,远处岸边有个人,一边将手臂平伸出去,似在测试风力、风向,又似目测对岸的大堤,一边冲着康熙喊道:“喂,说你们哪!你们这十几个阔公子不想活了?要看景致,到城里铁塔上去!”

  康熙身后的御前侍卫武丹见此人如此无礼,双腿将马肚一夹跃上前去,用马鞭指着那人大声吼起来了:“你是什么人,管得着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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