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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_二月河【完结】(52)

  伍次友只顾和婉娘说话,没有注意店主人。可一听这声音非常熟悉,再抬头一看,这个老板不是别人,竟是何桂柱。多日不见,他倒发福了许多,惊讶地问道:“柱儿,你怎地到这儿来了?”

  “哟,是我的二爷!”何桂柱这才瞧见是伍次友带着个陌生女郎,忙陪笑道:小人越发拙了,二爷又穿这衣裳,都不敢认了。——二爷,小人给您请安了!”

  苏麻喇姑早听魏东亭讲过此人,只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又瞧瞧幌子上“山沽”两个大字,便随伍次友进了店。何桂柱跟在后边,口里不住他说:“二爷,您去后不久,悦朋店就开不下去了。托爷的福,魏爷给小人在这里又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儿。……亏了爷照应,不是爷的这些好朋友有本事,小人还不叫人家——”一句话没说完,见里边一位客人向这边张望,就把话咽下。他把伍次友和苏麻喇姑让进里边雅座,便亲自摆布饭点去了。

  进到里边时,苏麻喇姑盯了一眼那位客人,觉得以乎见过面,因想不起,也并不在意。等进了内间,才猛醒道:“像是传说的那个其丑无比的刺客,他到这里来做甚么?”陡然间心qíng紧张起来,又想到康熙他们早已去远,料无大事,才渐渐定下心来。

  伍次友到没留心苏麻喇姑的脸色,兴致盎然地逐字逐句鉴赏着粉壁墙上客人留下的诗句。见多是称颂白云观、宣扬因果报应之类的话,觉得无甚意味,倒是有一行细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念了念,又低头想想,暗自发笑。苏麻喇姑好奇地凑过来看时,粉墙上写着:

  王寅三月,候与夫人会于高轩

  不觉脸上便有些发热,啐道:“文人无聊,写这样下流话在这上头。”伍次友笑道:“这只能算是轻薄话。你只把《三国》读得烂熟,却不知这个话是有身份的。待我为它续上几句。”

  正说着,何桂柱托了食盘进来,一炉烧得滚沸的火锅,一盘烧麦,还有一个盘子是仿德州的烧jī。他提起jī腿来,熟练地一抖,ròu便齐整地籁籁落下。见伍次友和苏麻喇姑看字儿,便笑道:“这还是前任店主人手里的事。说三月间有个尊贵人到这店里来过。”

  “是旗人?”苏麻喇姑问道。

  “是汉人。”何桂柱笑道,“还带了一个女子,这女子长得比陈园园还美呢!”说着见伍次友要笔,便挑帘出去了。借着帘子一闪,苏麻喇姑见那刺客正起身出去。

  伍次友见她发呆,便问:“婉娘,你在想什么,”苏麻喇姑微微一怔,遂笑道:“陈圆圆!那贵人莫不是吴三桂?”伍次友也是一证,细审笔迹,拍案道:“不是他又是谁,我见过他早年给先父的书信,像极了!亏你聪明,一下子就想起来。”

  何桂柱兴冲冲端着一方砚、拿一支笔进来道:“请用墨,二爷!”伍次友说:“好。”一边提笔濡墨,一边笑对何桂柱道:“只是污了你的墙壁。”何桂柱笑得眯了眼,道:“爷说哪里话,爷的墨宝比什么都值钱!这是在北京,知道的人不多,要是过了扬子江,只怕花了银子还没处买呢!”

  伍次友朝苏麻喇姑道:“这人用的chūn秋笔法,我以chūn秋笔法续之。”便接着那行小字续道:

  夏久旱,秋早霜,冬多雨雪,候夫人崩。

  写完坐下道:“不度德,不量力,岂不是自寻死道?”

  苏麻喇姑道:“这么一续就完全了——那些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何桂柱很奇怪这女子何以对此惑兴趣,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是听前头老板卖店时说的,后头的事我没问”。

  “你不用和我们打哑谜儿!”苏麻喇姑冷笑道,“这位是你早先的少东家,小魏子——就你说的那魏爷——又是我表哥,有甚么信不过的。”

  何桂柱自小挨砸挨惯了的,忙赔笑道:“慢说您是魏爷亲戚,单是伍二爷在这儿,我柱儿就不敢藏半点虚言,实在是不知道。”伍次友也觉好笑:“婉娘,咱们吃过快去罢,谁是吴三桂,与咱们有何相gān?”苏麻喇姑这才无话,也觉得自己没来由,便笑道:“我是说着打趣,你忙你的去罢。”

  魏东亭和班布尔善从左掖门直送康熙进了大内,由张万qiáng、láng谭等接着,方才退下。

  出了天安门,班布尔善笑道:“早着呢,长天白日的回去也没意思。走,我请客!”于是二人脱了公服付与从人,竟不用轿马,迈着步儿往西鼓楼走去。

  西鼓楼茶食店座落在宣武门最繁华的地段。迎面一块大匾四个金字“清风鼓楼”,是前明正德皇帝的御笔。两边一副楹联是:

  香欺山yīn点点雪里梅

  色压河阳漫漫岗上枫

  也是正德御书,就凭凭这块牌子,百多年来这家老板生意愈做愈大。金陵、苏州、杭州都有它的分号。

  班布尔善便笑道:“这正德虽很làngdàng,字的风骨却不俗,正是瘦金体一派正传。”魏东亭也笑道:“正德并不昏愚,如不是一gān小人乱政,也未见得就如此不堪。”班布尔善点头道:“这说的是。”说着便进了店。这店说是茶食店,其实茶座只占它营生极小一部分。楼下边五花八门各色小吃,冷热荤素一应俱全。几个跑堂的忙得满头是汗。二人见下边如此热闹不堪,便登楼上了雅座。

  刚上来楼,魏东亭一眼便瞧见临街窗口坐着胡宫山,自个儿独斟独饮,配着huáng蜡脸、三角眼、扫帚眉,颇为滑稽。遂笑道:”老胡,好兴致,自得其乐啊!”

  胡宫山忙起身笑道:“魏大人,多日不见,您吉祥啊!”便要行礼。魏东亭忙扯住道:“这怎么敢当?何必呢!”胡宫山看着班布尔善笑道:“这位先生好面熟,哪里曾见过,”班布尔善歪着头想了半晌道:“像是在内务府老huáng家里见过一面。”胡宫山笑道:“是了是了,是班大人,晚生失敬了。huáng总管老太爷去年中风,是晚生诊的脉。”

  三人只顾说话,跑堂的在旁早侍候着,此时见有了fèng儿,忙恭敬地cha进来道:“三位爷请这边坐,”就拧了热毛巾请他们净面。班布尔善一手扯一个,请魏东亭、胡宫山坐下,一边说道:“我已与虎臣约好,我来作东,咱们一醉方休。”

  胡宫山道:“晚生已先用了酒,只怕要吃二位的亏。”魏东亭笑道:“他有的是钱,咱们扰他一席没啥。”他知班布尔善心中有鬼,又弄不清这位胡宫山是何面目,想着这倒是个试探的机会。班布尔善曾听纳谟说起,魏东亭带着胡宫山为康熙看过病,对胡宫山他也捉磨不透,想看看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也执意要拉胡宫山同饮。胡宫山暗自好笑:“这两个对头今日倒如胶似漆,我何妨也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这样三人各怀心事坐在一起,跑堂的知他们都是官身,给各人端上一杯普洱茶,静听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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