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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_二月河【完结】(86)

  “‘红袖添香夜读书’,大哥此刻只缺婉娘在这儿侍候了。”明珠笑道,袍子一撩,便坐在伍次友的侧面。迷虚着眼瞧时,见伍次友手里拿着一本《太公yīn符》。笑道:“大哥看书越发杂了,难道不准备再进场会试,要带兵打仗不成?”

  伍次友笑着摇头道:“我这个人信孔孟,也信庄子。心热时便信孔孟,心凉时便信庄子。三十四岁三进考场,终不能得意,反遭人害,功名二字越发淡了。如今只想教好这个学生——龙儿要学什么,我便教什么。”

  “这龙儿也是,”明珠笑道,“学这么杂做什么用?”

  “我也不太明白——不做官读这些书也用不上,朝廷难道会让布衣公子领兵出征不成。所以只在书上拣些有益的陶冶qíngxing的批点一下,讲书时多说说罢了。”

  “大哥的学问那是没说的了。”听伍次友这么一说,明珠心里倒是高兴,“只是做了帝师这几年,竟连一些儿蛛丝马迹也未察觉到,也够憨的

  见明珠微笑着沉吟不语,伍次友便收了书,很认真他说道:“明珠兄弟,你在想甚么?想翠姑么?你们的事也就该办的了,不凉不热的算什么?”明珠脸色一沉,摇头道:“大哥,你不知道,翠姑已经过世了!”

  “真的!”伍次友大吃一惊,身子一跳,几乎要从炕上站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

  明珠叹道:“一来,人死不能复生,二来也怕大哥病中听了吃惊。我在柱儿这里取了三百两银子给她办了后事,只瞒着大哥。——她一个烟花女子,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这是什么话?”伍次友对明珠后边那句话听得很不受用,勃然变色道,“你不也曾是个冻毙的乞丐么,你读了圣贤书,对人的身份怎能这样看待?”

  “大哥教训的是,”见伍次友动了气,明珠才意识到刚才说话太不检点了,这两年得意之后,很怕别人提起自己那一段乞丐历史,但是在伍次友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头赔礼,“其实我心里何尝不难过,说来她还是为我……”

  伍次友没有再说话。他隐隐地觉得,这个结义兄弟,在飞huáng腾达之后,想事、做事、说话都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明珠也没有说话,他心里很不痛快。眼前这位大哥,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当着皇上的老师,是个不能得罪的人。可是,龙儿就是皇上这层窗户纸,迟早是要捅破的,看皇上的意思,还想把苏麻喇姑许配给他。苏麻喇姑在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是极其得宠,说一不二的,如果她和伍次友结成夫妇,以他们俩在皇上心里的特殊位置,还有我明珠的前程吗?今日我一句话说得不合适,他就这样教训哦,将来……他不敢往下想了,一个新的主意。忽然闪过明珠的心头……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挟着微雨,打得窗棂沙沙作响。二人静静听着,都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忽然,门“吱”地一响,魏东亭一步跨了进来,笑着说:“哎,这是怎么了,兄弟两个泥菩萨似地对坐参禅。”

  伍次友勉qiáng笑道,“请上来坐罢。”

  魏东亭一欠身也坐在炕沿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道:“告诉你们个信儿,今儿圣上明谕,晋封鳌拜为太师,一等公。方才从那儿过,鳌府正大摆筵席,张灯结彩,照得白天一样……贺喜的轿子、轿车摆得满街都是。”

  明珠连忙接过话头,“伍大哥心里正烦,不能捡着好事说儿件?”

  伍次友淡淡说道:“也没有什么烦的。年前我就说鳌拜盛极难继,这一加封,恐怕他就要完了。据我冷眼瞧,要么皇上绝顶聪明,要么便有极高明的人指点。”

  “怎么?这话怎么讲呢?”魏东亭瞪大了眼睛盯着伍次友,明珠也道:“大哥这话我也难懂。”

  伍次友笑道:“这有甚么难懂的。鳌拜近来养病在家,无尺寸之功,朝廷为何加封极品?按他的本心,如能吞掉皇上,早就动手了。此等无功之禄,他居然受之不疑,真叫作当局者迷了!”

  魏东亭和明珠二人疑惑地对望一眼。伍次友的这些话未免太玄,大巧合了!伍次友看出二人的诧异,笑了笑道:“二君何必认真!我不过据理而断。你们天天回来都讲朝中的局势,就不许我也议上几句?”

  九门提督吴六一这几日正紧张地筹备他公子的汤饼大会。吴六一婚媾甚晚,夫人庆氏头二胎生的皆是女孩子,直到四十三岁,才产下这个鳞儿,高兴自不待言。宴客三日,仅请帖就发出二百多份。可怪的是,所请的一个外客也没有,都是他的故旧,或新任将佐。但他一向行事乖张,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下午未牌时,客人陆续都来拜贺,东西廊下五光十色地摆满各家的礼盒子。吴六一概纳不辞,家下人等无不诧异:老爷平素以廉洁自许,平生除查伊磺之外,并不受任何私礼,今儿怎地一反常态?

  客人们也有不少是伦昔日的部下,现在都在京华各衙。有的在禁军当差,有的品秩早就超过他了,但仍对他十分礼敬。他们来了,只寒暄几句,或是将礼单一呈,便说:“有要务在身,晚前不能与席,务请海涵”之类的话告辞而去。吴六一心知他们还要到鳌拜府去应酬,只是也不揭破,笑容满面地与他们应付,然后一一送走。临到入夜时分,除了魏东亭算是外来客人,其余的全是属下的一群副将、参将、游击、千总,这些人因为未获钧令不敢擅离。

  “诸位!”吴六一见大家已安席坐好,便从主席上站立起来举一大觥酒,cao一口不南不北的口音,抑扬顿挫他说道:“今日为小儿做汤饼会,承蒙各位赏脸,我瞧着多是十几年来跟着我一起滚爬出来的兄弟,真是不胜欢欣!”

  坐在第一桌的刘参将起身将手一拱道:“军门!今日的汤饼大会承蒙魏大人光临,这是魏大人瞧得起咱们提台,没去攀高枝儿,来来来,兄弟先敬你一杯!”说完斟满了一大杯酒双手递了过来。满庭将佐也齐声敦促:“魏大人乃天子近臣,难得光临,就请魏大人先为少公子纳福!”

  “好!”魏东亭见吴六一手下将军个个英姿豪慡,很对自己的脾胃,举杯一饮而尽,亮了杯底道:“兄弟勉占先杯,各位请!”

  于是觥筹jiāo错,呛五喝六。一厅之中唯上首铁丐左一杯右一杯,神气自若地吃酒。何志铭陪着魏东亭坐在席侧,不住地劝酒夹菜。

  酒至半酣,吴六一脸上微带酡颜,说声“方便”,便辞了众人出去。除魏东亭外,谁也不曾留意他的这一举动。何先生见魏东亭发怔,一边起身斟酒,一边低声耳语道:“魏大人,我们军门要先发功了,迟了怕来不及。”魏东亭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酒涌了上来,心头突突乱跳,qiáng自镇静,点头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了,‘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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