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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_二月河【完结】(40)

  可这里面还有个刺儿头,就是那个孙嘉淦。在铸钱大案里,孙嘉淦先是受了申斥,继而又升了官职,他有点浮燥了。此时他见房里人都沉默不语,就上前跪了跪说话了:“万岁,不能这样!方老先生的大作,臣是从小就读过的,也从中受益匪浅。可今天聆听他的这番言论,却又大失所望!请问方先生,您既然说‘案子并未审明’,就该要求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分别等次,按律严究。怎么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就说要结案呢?”

  方苞没想到雍正身边还有这样大胆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嘉淦,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看得孙嘉淦心里有点发毛了,才微微笑了笑说:“好,说得好。你既然称我为‘老先生’,我也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后生小子’了。你只懂得一个‘执法要严’,可你却不懂在qíng、理、法这三个字中,还有经有权,各不相同,而在衡量时又要分出轻重、缓急来。天下之大,道藏之深,不是一句话能够概括的,也不是用一把尺子能够量准的。就用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来说吧,圣上采用了你的铸钱之法,却又曾贬降了你的官职,你难道不能从其中悟出来一点道理吗?”

  孙嘉淦头一梗还要反驳,雍正却抢先发话了:“孙嘉淦,你还太嫩啊!诺敏和张廷璐都是朕平日十分亲近和信任的大臣,可是,他们还是辜负了朕的殷切期望。先帝在日,总是讲‘清水池塘不养鱼’,而要‘和光同尘’的道理,朕当时也不甚明白。如今朕自己碰上了这些事qíng,也算悟出了一点。你们都知道,朕是虔信佛教的。佛心无处不慈悲,朕平日走路时,连别人头上的影子都从不敢踩,何况杀人!现在天下官吏贪贿之风,已经闹到不狠心整饬、不开杀戒不行了!可这杀戒应该开多大?杀人应该杀多少?像这样的巨案、大案,一下子就有几百颗人头落地,后世的人将怎么评价朕这个皇帝?孙嘉淦啊,天也给了你一颗心,你就用这颗心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想清楚了,再来方先生面前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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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回 肩重任必须公忠能 治乱世岂可无约法

  雍正皇帝迫于局势不得不作出让步,将苛刑竣法稍稍收敛,也将对诺敏和张廷璐的处分稍稍减轻。不过他的这种处境,这种心qíng,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孙嘉淦出头反对,受到了方苞的教训,皇上也严厉地责备了他。孙嘉淦不言声了,可是,在一旁的田文镜却忍不住还想说话。孙嘉淦说的是考场舞弊案,追的是“尚未审明”这句话。田文镜呢?他是山西官员贪贿案的见证和首告人,他觉得就这样给诺敏一个“赐死”的处分,太便宜诺敏这小子了。一想起自己在山西时遭到的种种非难和羞rǔ,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行,不能让诺敏这样死,我得再向皇上奏本,起码也要他像张廷璐那样,闹个“腰斩”什么的,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可是,他这里刚想说话,却早被雍正皇上看见了。雍正踱着步子来到近前,指着田文镜对方苞说:“方老先生,你来看,这就是揭开山西秘密的田文镜,他可是朕的老相识了——田文镜,当年黑风huáng水店的事你还记得吗?”

  皇上此言一出,把田文镜惊得差点喊出声来。皇上说的那个黑风huáng水店的事,田文镜怎么不记得?他不但记得,而且是永远也不能忘怀的。那年田文镜和李绂两人进京赶考,在huáng河滩上住进了黑店,被店主用麻药放翻。要不是凑巧遇上当时还是皇子的四爷,要不是四爷手下有狗儿和坎儿这两个机灵的孩子,他和李绂就没命了。可是,第二天临别时,四爷分明jiāo代过一句话:“黑风huáng水店的事,以后不要说出去,说了对你们不会有好处的。”后来田文镜和李绂来到北京,才知道四爷的深意,那是怕他们搅进阿哥党里去。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这趟huáng河故道行的后面,还有雍正皇帝永远也不能向人说出的一段秘密。不过,这俩人还是从心底感激四爷的。四爷当上皇帝后,他们都受到了重用,gān得也都很卖力。他们觉得,不这样,就无以报答皇上对他们的救命和知遇之恩。可是,田文镜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件藏在心底多年而不敢说出来的事qíng,万岁自己却把它翻出来了。他连忙叩了个头回奏说:“万岁,臣怎敢忘了圣上的生死骨ròu深恩?当年若不是托了皇上的洪福,臣早就化作灰烬了。但臣谨记万岁当年的谆谆嘱咐,虽时刻铭记心头,却不敢在人前有丝毫卖弄。”

  “是啊,是啊。常言说君臣际遇难,如此生死际遇,更是一生难得第二次。正因其难,所以朕也是轻易不肯妄言际遇,也并不指望你和李绂二人来报答朕的恩qíng。圣人云:君子爱人以德。朕用人从来都出自公心的,从不以小恩小惠小巧小智来拢络人。朕今日旧事重提,是看你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人,知道要忘身报恩不计较利害。好,很好,朕要的就是你这个良心,你这忘身报恩的良心。只要有了这良心,你就大胆地gān下去吧,你会终生受用不尽,朕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殿里的人听了他们君臣之间的对话,都不免吃惊。因为在雍正登基之前,这俩人都是默默无闻的人物呀。人们只知道李绂是正牌的科甲出身,而田文镜则是纳捐除授的。化钱买的官本来是不吃香的,可是,田文镜却有幸当上了去陕西向年羹尧传旨的“宣旨使”,他回来时又搅起了山西这场大案。怪就怪在皇上还真听他田文镜的,田文镜说山西有事,山西果然就出了事。那位李绂,原来的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学差,要论资历,还嫩着哪!可是,科场舞弊案刚一发现,他就被任命为顺天府恩科的主考,而且还只用他一人,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这是多大的信任哪!他们俩怎么升得这样快呢?哦,现在明白了,原来这两人还和皇上有这么一段渊缘啊。方苞想的更多,因为此前不久,皇上还对他说,不能多用私人,可田文镜与李绂不也是与雍正关系密切的人吗?眼下看看在这养心殿的人,除了马齐这个熙朝老人外,哪一个不是雍正亲手提拔上来的呢?

  他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旧文镜却开言了:“臣田文镜身受两朝国恩,并不是仅仅为了黑风huáng水店的事要报答皇上。圣祖爷在位时,臣只知对圣祖尽忠效力;当今皇上即位,臣也只知为皇上尽忠效力。其它皆是身外之物,臣从来也不去想它。万岁适才所言的‘忘身报恩’一语,臣不敢当。”

  方苞听他这样一说就明白了:哦,这人别看不是科举出身,可他说话却很得体,也很会投人所好,让你挑不出他的一点毛病来。再细心一想,雍正刚登大室,要是不这样破格用人,还真是不能成就大事。难道不用他们,还能用心怀二志之人吗?想到这里,他便点头cha言说:“嗯,好。公、忠、能,三者俱备,难得呀!”

  田文镜刚才说的已经让雍正皇上很满意了,方苞这么一点,更点得正是地方。雍正觉得好像让人给搔了痒痒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他的脸上都放出光来了:“方先生,说得好。说得好啊!田文镜职位并不高,可是他却能忠心用事,一心为公,不枉了朕对他的一片期待之qíng。诺敏也曾是朕的亲信大臣啊,他上下勾连,láng狈为jian,不论是在山西或者在京城,都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人物。田文镜路过山西时,诺敏正是飞扬拔扈,不可一时之际。田文镜偏偏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qíng上看出了毛病。而且从不能cha手处cha手,从不能进步处进步,终于使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这番捏沙成团的手段,堪称一个‘能’字。事君以忠,一心为公,都是臣子的本份,但这个‘能’字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办到的。方先生给他概括为‘公、忠、能’三个大字,这话说得真好,可以当作任用天下官员的三字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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