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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11)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皇四子弘历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即由弘历嗣承帝位,以继大清丕绪。钦此!雍正元年八月中浣御书。

  这一来大家才真的是都听清楚了,齐声俯身叩头称道:“臣等谨遵先帝遗命!”

  “国不可一日无君。”张廷玉听诸王奉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徐徐说道,“先帝御体尚未入梓奉安,即请宝亲王即位,主持一切大政。”说罢和鄂尔泰二人一齐上前,一边一个搀起哀号恸哭伏地不起的弘历。乾清宫大殿里立刻开锅水般忙碌起来,拆梯子的拆梯子、摆御座的摆御座,掸尘拂灰、研墨铺纸各办差使。只一刻时辰便一切停当。此时天已大亮。

  弘历坐到乾清宫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虬龙盘螭的龙座又宽又高,明huáng软袱面冰凉软滑,足可坐三个人,端坐中间,两边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说是虚设。往日在这里侍候差事,只是觉得坐在这里的人尊贵庄严,今日自己坐上去才真正体味到“四边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刹那间他有点奇怪,昨天侍候在这案下时,怎么就没有这种感受?甚至连徐徐鱼贯而入的叔王兄弟、并张廷玉、鄂尔泰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弘历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宝亲王”,而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他的脸立刻泛上一丝cháo红。眼神安详中带着尊贵,看着几位大臣在御座前行礼,半晌才道:“都劳累一夜,乏透了。起来吧!”

  “谢恩……”

  “实在没想到,父皇把这千斤重担卸到我的肩上。”弘历说道:“说起来,皇阿玛的御体不安,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忽寒忽热,似疟非疟,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总不见好。前日我去圆明园见皇阿玛,阿玛还拉着我的手说‘近日不安,身上焦热难当,这个热退不下去,恐怕就起不来了。内外事多,朕要病倒了,你和兄弟大臣们要多cao持些了’……想不到事隔两日竟成谶语,今日骤登大宝,思及先帝言语,音容宛在,能不令人神伤?”他心里突然一阵酸热,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这个开场白是谁也没想到的,娓娓而言,说的全是雍正的身体,入qíng入理,动人心肺。但张廷玉、鄂尔泰立刻听出了话中之话:大行皇帝绝非“bào亡”,而是久病不愈终于天年。因此,杏花chūn馆里的那一幕必须深深掩住,永不外传。因见是个空儿,张廷玉正要说话,鄂乐泰在旁说道:“皇上不必难过了。大行皇帝统御字内十有三年,享年五十八岁已属中人高寿。先帝继圣祖谟烈,修明政治,条理万端,躬勤爱民,夙夜劳旰,实千古罕见之圣君。臣以为当遵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龙xué,这是此时最要之务。”

  “可照祖宗陵葬规制。”弘历看了一眼鄂尔泰,说道:“现有跟从先帝的人都去守陵。”鄂尔泰虽然没有明说,但含糊以“祖宗成例”掠过,显而易见是想遵照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的成例,将杏花chūn馆所有知qíng太监宫女一体殉葬灭口了事。弘历当然也不愿让雍正bào死真相传播出去,但觉得鄂尔泰存心未免过于狠毒。于是口气一转,将“我”字已改成了“朕”,“孔子说忠说孝,还有礼义廉耻,无非为了天下归仁。朕以仁恕待人,人必不肯负朕。杏花chūn馆的事如有泄露,自有国法家法,岂能违世祖、圣祖圣谕恢复殉葬,无分良莠一殉了之?”鄂尔泰一开口便碰了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顿时涨红了脸,忙躬身说道:“奴才心思难逃圣鉴。皇上训诲的是!”弘历点头道:“你也是事出有困。这件事就着落到你身上——朕想,现在有几件要务立刻要办: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要定。朕的年号要定,然后召集百官宣布中外,由礼部主持拟定丧仪,这就稳住朝局。还有些常例恩旨,待举丧之后再议不迟。”

  张廷玉在旁听着心下暗自惦辍,宝亲王不愧是圣祖皇帝亲手调教、久历朝务的皇阿哥。这些事都是自己准备说的,却都被弘历说了个滴水不漏。想着,进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曲划周密,极是妥当。定庙号年号用不了多少时辰。奴才这就传谕,令六部九卿各衙门顺天府衙门主官进朝待旨。”

  “这些事统由李卫去办——高无庸,你去宣李卫进来。”弘历从容说道,“你留在这里,把庙号和朕的年号定下来。”说罢转脸问道:“五叔,十七叔,还有三位弟弟,你们看呢?”允禄忙道:“皇上说的是。臣等没说的。”

  直到此时,人们才觉得气氛松快了些。张廷玉是此中老手,低头沉吟一阵,说道:“奴才先略述一下,有缺失之处,再请皇上和诸位王爷、大臣指正补遗。皇上以为如何?”见弘历点头,方一字一板说道:“先大行皇帝天表奇伟、大智夙成、宏才肆应、允恭克让、宽裕有容、天章睿发、烛照如神——据此,奴才以为谥文可定为‘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信毅睿圣大孝至诚’不知皇上和诸位以为如何?”

  殿上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虽说这是官样文章,但没有真才实学,就是颂圣也难免huáng腔走板,鄂尔泰抱定了“说不好不如不说”的宗旨,不在这上头和张廷玉打擂台。别的人谁肯在这里卖弄,因而一片随声附和,齐声说道:“甚好。”

  “朕也以为不错。”弘历说道,“不过大行皇帝一生恤人怜贫,仁厚御下,还该加上‘宽仁’二字才足以昭彰圣德。”

  雍正当政十三年,以整顿吏治为宗旨,清肃纲纪、严峻刑律,是个少见的抄家皇帝。他生xingyīn鸷,眦睚必报,挑剔人的毛病无孔不入,常常把官员挤兑得窘态万状。连雍正自己也承认自己“严刚刻薄”。弘历瞪着眼说瞎话,硬要加上“宽仁”二字!但此时也只好jiāo口称是。张廷玉想想,这是新君特意提出来的,一定要摆在“信毅”之前,便提笔一口气写了出来。仰首说道:“这是谥文,谥号请皇上示下。”弘历想了想,说道:“就是‘宪’皇帝吧。博闻多能行善可以谓之‘宪’,大行皇帝当得这个号。至于庙号,‘宗’字是定了的,‘贻庥奕叶日世’。朕看就是‘世宗’的好。”弘历款款而言,顾盼之间神采照人。张廷玉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雍正晚年一同在上书房办事。当时,只是觉得弘历温和儒雅jīng明聪慧,此时见着真颜色,才知道是个比之雍正更难侍候的主儿。因此忙收敛锋芒韬光晦迹、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箴言。

  “朕其实不难侍候。”弘历不易觉察地吊了一下嘴角,端起太监捧上的奶子呷了一口,“朕最敬佩的是皇祖父圣祖爷,最礼尊的是皇阿玛世宗爷。朕之心朕之xing与父祖一脉相承,讲究敬天法祖、仁爱御下。仁者天也,天者‘乾’也,朕的帝号可定为‘乾隆’。你们有的是两朝,有的是三朝老臣了,当以事朕祖、父之心事朕,佐朕治理天下,使朕如圣祖般为一代令主,致大清于极盛之世。但存此念,朕岂能负尔等?朝廷也不吝爵禄之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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