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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122)

  刘统勋摘掉大帽子,抚着剃得发亮的脑门说道:“什么时间回来,我也不知道。就是皇上出去,也只有上书房、军机处的人和九门提督知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不久。我想,到我这一层知道了,许是皇上快回来了,也许是已经回来,暂时不接见人也是有的。”鄂善听着这话滑得四脚不沾地,心里骂着“泥鳅”,却笑道:“这么看来,我是莽撞了。人已经押来,jiāo给你,由你审就是。”刘统勋似笑不笑,说道:“他写了假奏折,你审过了,他也招认了。我看可以结案,没有什么大的意思。”

  “下头的话可不是这样。”鄂善道:“你知道卢某只是个千总,芥菜籽大的官儿。谁给他提供了这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折子里说的些事,有些连上书房和军机处的人都不知道!这折子又是怎么弄到上书房,堂而皇之地就进呈御览?卢鲁生是有身家的人,后头没有靠山,他怎么敢写?又是谁通风报信说已经东窗事发,他竟从云贵迢迢千里一路骗钱逃到江南?”

  “看来你对刑名并不陌生。”刘统勋一笑,“善公,你是主审过他的,你怎么不问个明白?他已经招了主罪,这些事他还肯替人瞒着么?”

  鄂善被他轻轻一句便问得张口结舌,直至此时,他才明白审询卢鲁生大不相宜。思量着也怨不到尹继善,只好自认晦气。刘统勋倒觉得自己抢白得鄂善过于难堪,“善公,你忒老实了。审这个案子一点也不难,难在结案。所以不能审,要有圣旨。圣旨要细查严办或是杀一做百,各有各的审法,所以刑部才暂时不接案子。你想,谋主有罪,正身有罪,煽惑有罪,传谣有罪,知qíng不举有罪,细细研究追索,没有二百官员卷到案子里才怪呢!这么大的丑闻,皇上愿不愿bào露天下、但若只问制造伪奏槁,这个案子也算弄清了,一刀杀却了这个二百五千总,也算结案了,是不是?”刘统勋越说,鄂善越是懊悔。转思尹继善和自己同是满人,还不如刘统勋这个汉人待自己坦诚。鄂善想着,竟在椅中一揖,诚挚他说道:“我真正明白了,延清你是以诚待友!切盼指教!”

  “你审询的供录我见了。”刘统勋道,“问得恰到火候,没有什么失误。你圣眷这么好,皇上只会夸你的,所以尽可放心。”他见鄂善诚恳求教,心里也自感动,不动声色地替鄂善出着主意。“既来了北京,无论如何见见皇上。卢鲁生的案子皇上一定会问的,好生想个条陈奏上去,也就万事大吉了。”

  鄂善听了默不言声,盯着刘统勋心里十分感激,由自己亲自建议卢鲁生一案不事株连,确是绝妙主意,不但擒拿卢鲁生的功劳是自己的,又暗中不知维持了多少人,而且这么作,也真是对朝局有利。想想自己在尹继善跟前骂刘统勋的话,倒觉得心里惭愧,遂起身拜揖道:“延清,我这就辞去了。等贻直他们回来,我就递牌子请见皇上。要有空,你随时到舍下,我那里有的是好酒,一个外人不叫,我俩好好唠唠!”说罢便辞出去。刘统勋送到二堂门口也就回来。鄂善一闪眼见勒敏从大门那边进来,因在尹继善府中相识,料必是来寻钱度的,此刻他却深恶尹继善,因屋及乌,不想和勒敏答讪,脸一偏装作没看见便自走了。

  乾隆此刻驻跸在太原县衙。他已经到了十天,连巡抚、将军、提督,并连钦差大臣傅恒、杨嗣景和新来的孙嘉淦,谁也不知道御驾就在城里。

  太原县衙门坐落在城西北角,偌大省城中衙门林立,根本显不出它来。这是个很大的院落,以照壁、大门、大堂、二堂、琴治堂为中轴,西边一个书房一个花园,东边一个花厅和一处大院落,原来是住三班皂隶的。接到军机处密谕,县令便把衙役们全部派到南监号去看管犯人。来的人在东院进进出出,他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身份,因奉命不许过问,他依旧每日在签押房处置公务,乾隆的人也不过来gān预。此时天已初冬,太原城地气高寒,已是糙枯叶落,万木凋零。但萨哈谅和喀尔钦的官司却闹得如鼎沸之水。傅恒在城西南的钦差行辕闭门谢客,连孙嘉淦到任也没去迎接。喀尔吉善停了巡抚衙门衙务,两个拳头,一手打萨哈谅一手打喀尔钦。杨嗣景左一个牌子右一个宪命,将几十名七品以上官员叫去审问,大多数都是攀咬原告喀尔吉善的。弄得这位巡抚每日坐堂都心神不宁。眼见是杨嗣景偏袒被告,但原告喀尔吉善手握赃证毫不退缩,那新来的孙嘉淦说是要“摸摸底”,任凭这群龌龊官儿每天吵嚷叫撞天屈,他竟象个哑巴。这般儿qíng景,也颇热闹好看——那乾隆出去得越发勤了。

  进入十月,下了一场冷雨,下到中间便转成了雪,绛红的浓云yīn沉沉地压在太原城上,白盐似的雪粒打得人脸上生疼,呼啸的北风chuī了一夜,天气骤然间变得异样寒冷。乾隆习惯了早起,躺在炕上睡一夜,一睁眼见窗纸通明,还以为起迟了,一边埋怨卜仁不早点叫醒自己,一边就命人给自己穿衣。卜仁、卜义手忙脚乱地给满面愠色的乾隆穿衣,一边说:“主子,不是奴才们不晓得小心侍候。外头的雪下得铺天盖地,雪色映得窗户纸发亮。其实时辰还早呢!那边鄂尔泰、庄王爷他们还没起来呢!”

  “哦,下大雪了?”乾隆惊喜得目光一跳,“昨晚看那样子,雪落地就化了,还以为下不起来了呢。”待卜义为他束好带子,乾隆双手舒展了一下,到门前拉开了门。一股寒风立刻裹着雪卷进门来,弄得乾隆脸上脖子上都是雪。卜仁、卜义正担心他发作,乾隆却哈哈大笑,说道:“好雪景!”登上鹿皮油靴便出了门。守在门口的塞楞格已是雪人一般,见乾隆出来,忙拂落了身上的雪,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真是一场好雪。步出衙门,但见一片苍苍茫茫,衙门前平日毫不起眼的一汪池塘冻得镜面似的,冰上的雪尘象烟雾一样被风chuī得旋舞着,飘dàng着,池塘边柳枝少女一样婆娑起舞。乾隆信步绕塘踏雪。白茫茫雪堤上渐渐现出两个人影,走近了看时,却是纪昀和钱度站在一处低凹的岸边。因为天太冷,两个人都戴着耳套,统着个手一个劲跺脚,呆呆地瞧着对岸。乾隆在背后不禁失声笑道:“这两个狗才,也算是文人雅士,穿得黑狗熊似的,缩着脖儿统着双手,还来赏雪!真真是焚琴煮鹤,rǔ没了这雪。煞风景!”

  “是主子!”二人同时一怔,回头看时,乾隆穿着件灰府绸面小羊皮袍,外头只套了件玫瑰紫已图鲁背心,站在高堤风地里看着自己笑,西北风把袍子下摆掀起,辫梢也被撩得老高,看去十分jīng神。二人忙就地打千儿。纪昀陪笑道:“奴才们原说赏雪吟诗的;因败了兴头,就成了这副猥琐模样……”乾隆笑着下堤。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败了兴致?”钱度用手遥指对岸远处,说道:“主子,请看!”

  乾隆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顿时脸色沉了下来,他也没了兴致——隔岸一箭远近原来有一排低矮的小茅屋,一夜大雪全都压塌了。他嘘着眼看,几个妇女抱着孩子坐在废墟旁的箱笼上,男人们有气无力地用铁锹在翻弄着房土,似乎在寻找什么,隐隐还传来孩子呛奶样的哭声。乾隆的脸色yīn沉沉的,半晌才道:“不知太原府是gān什么吃的!昨晚下雪,他们就该出来巡查一下。”钱度叹道:“主子,得赶紧结了这两个案子。官儿们在保顶戴、狗咬狗,谁也顾不了这正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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